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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三章 人教人,千遍教不会(2 / 2)

张居正完整的回答了陛下的问题,这就是历史的厚重。

“先生所言有理。”朱翊钧听明白了张居正想表达的意思,的确,王崇古的行为,算不上疯魔,甚至非常的克制。

“群臣上谏,请潞王就藩。”朱翊钧坐直了身子,说起了潞王大婚后的安排。

潞王朱翊镠荒唐,整个京师都是议论纷纷,请皇帝约束,也请皇帝安排潞王就藩,就藩之后,有损朝廷威严的荒唐事,都是在王府里发生,而不是在京师了。

潞王就藩的地方位于河南卫辉府,这座王府是在弘治年间修建,已经有至少七十年的时间,弘治十四年汝王朱佑梈到卫辉就藩,汝王朱佑梈绝嗣国除,王府无人居住到万历十年,早已是满目疮痍,朝臣的意思是将潞王就藩此处。

“卫辉王府破败,仍需修缮,臣以为不宜立刻就藩,朝廷绥远驰道、绥远矿业,度支紧张,修王府实在是无财用支出,臣以为先令潞王继续留在京师,以全潞王一片孝心。”张居正不认为封到河南是个好主意。

河南的王府太多了,清丈都是个老大难,这好不容易一点点把清丈进行了,这潞王就藩,恐怕不利于清丈。

朱翊钧开口说道:“朕打算把潞王封到棉兰老岛达沃城去。”

“陛下,这…”张居正对海外封藩之事,早有准备,但陛下就这么直接说出来了,让张居正一时间无法接话。

问题太多了,不是一蹴而就就可以解决的。

首先,李太后就不可能答应,棉兰老岛是什么好地方吗?那达沃说是棉兰老岛第一大城,吕宋第二大城,连红毛番算上,满打满算也不过二十万丁口,上海一县就有62万人,就那个破地方,去了也是对着大鳄鱼龇牙,什么破地方,也要让太后最爱的小儿子前往就藩?

李太后决计不会以为朝臣们是为了什么国朝大计,在李太后眼里,如此苛责宗室,就是在造反!

“臣以为不妥,仍需从长计议。”张居正并不想刺激李太后,或者说,不想改变当下大明顶层政治生态的稳定性,李太后现在的状态就很好,在通和宫里带孩子,那真的是儿孙绕膝,朱翊镠在潞王府完全足够了。

海外封藩,要一点点的来。

“宫里的事儿,朕来处置就是。”朱翊钧也不确定能不能劝说李太后,但这是开海的必然,否则海外总督府,永远就只能是羁縻性质,想要实土郡县,就必须跨出这一步去。

张居正依旧十分固执的说道:“陛下,潞王殿下太小了,此事兹事体大,容不得马虎。”

让一个温室里的花朵,直面开海冲突的最前线,这是一种很残忍的做法,潞王就藩达沃,结果就是潞王恐怕不能履行自己藩篱的职责,甚至还有生命危险,杀身之祸。

这不是张居正在危言耸听,棉兰老岛是土着、红毛番、倭寇、亡命之徒的大杂烩,矛盾冲突极为激烈,潞王这个年纪就是封藩过去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一旦潞王封藩出了意外,那海外封藩这条路就走到头了,日后再想海外封藩就是天方夜谭了。

朱翊钧思索了片刻,点头说道:“先生此言有理,封藩海外,的确是有点操之过急,为时过早了。”

张居正忽然了然,陛下本来就不想现在让潞王就藩,所以才提出封藩海外的说辞,这样一来,朝臣们鼓噪就藩的声浪,就会戛然而止了。

元辅太傅领会圣意。

“最近应天巡抚李乐奏闻了南京稽税院贪腐事,南京缇帅骆秉良上书请辞,朕驳斥了骆缇帅的奏疏,让他好好干,贪腐的事儿,查到处置便是。”朱翊钧说起了南京稽税院贪腐案,是海瑞奏闻的一件案子,一共三名提刑千户,共计‘贪腐’了三千四百两银子。

这三千四百两银子是去年户部审计的过程中,发现对不上账,才事发的,不长不短三个月的时间,算是查清楚了。

这三名提刑千户也不是拿钱落到了自己口袋里,是给了稽税房弓兵做赏银。

稽税院是地方分成三成,起运京师剩下的七成,这三成留存地方,利益划分是,当地衙门、负责稽税的稽税千户和弓兵是三方分润,所以稽税院办的大江南北遍地都是,每一府都有稽税房,每一县都有稽税巡检司,领若干弓兵稽税。

“臣会细心留意的,南衙谏台官要是闲的没事干,可以去疏浚水路。”张居正对这个案子很是关注,本来不是什么大事,南衙都察院的科道言官一直揪着说事,甚至连骆秉良都被弄的灰土土脸,只能上奏致仕了。

地方衙门没钱的时候,会到稽税房讨饭,稽税房也需要地方有司配合,所以只要不是过分,稽税房也会给银子,算是拆借,地方衙门都是没办法才跑到隶属于锦衣卫的稽税房借钱,大部分都会还上,但这里面有个时间差,弓兵的赏银得发,所以就有了这三千四百两银子的亏空。

这都是很正常的政事儿,但江南乡贤缙绅保受稽税院的困扰,这逮到了机会自然是往死了弹劾。

张居正准备给这些吃饱了没事干的科道言官找点活儿干,疏浚水路可是一个长期的活儿,长江四十万里水路需要疏浚,科道言官要是有本事,疏浚水路能卷出来,那自然是青云直上,卷不上来,就滚蛋回家就是。

缺胳膊瘸腿烂心烂肺贪腐成性的科道言官,也不知道在装什么干净人,嫌弃其头上有虱子?居然觉得稽税院这三千四百两银子,罪不容诛,按这个量刑的话,南衙那群酒囊饭袋的家伙,岂不是全都得拉去凌迟?

也不看看稽税院一年能稽多少税给朝廷,每一张催缴票,都是稽税院上下同仁,用脚一步步走出来的。

张居正对付言官从不手软。

“朕很不喜欢科道言官对大军北伐阴阳怪气,虽然他们奏疏里一个字没有提戚帅、京营,但总是鼓噪这类的风力,好像我大明京营在塞外刻意制造杀孽一样。”朱翊钧坐直了身子,说起了京师科道言官们的奏疏。

这些奏疏道理讲的很好,但这世间很多事不是讲道理就有用的。

草原人安生不下来,就只能南下劫掠,所以大明才需要王化草原,这是彻底的彼此和解。

大明军在绥远剿匪,由安抚转为了剿灭,这让主张柔远人、上天有好生之德的士大夫有些难以接受,从塘报来看,戚继光的命令非常严酷。

因为塞外的马匪,手段之残忍,是这群没见过世面的老爷们无法想象的。

割掉耳朵拔掉舌头就为了盘问粮食、杀人前还把头发全都薅去、把人摁在水里一遍一遍的呛直到呛死以此取乐、用还在燃烧的木棍插进下阴将女子活活搅死、把人扔进开水里用扫帚扫皮黑话叫扫毛、把孩子两腿劈开扔进热水锅里叫穷小子翻身…

戚继光知道这些后,下令诸营:但凡不投降,就坚决消灭!任何抵抗的马匪,无论在哪里找到,都要立刻消灭,只准胜利,必须要胜利!

河套人对戚继光剿匪之事,只有赞扬,甚至连救苦救难生人祠都立了好多。

朱翊钧思索了片刻,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份名单,开口说道:“安逸的生活让他们产生了错觉,总觉安稳的生活是唾手可得的东西,生存,生下来活下去从来不是与生俱来的权利,而是无数的战士从这个冰冷的世界夺取的战利品。”

“京畿两次被北虏所破,京畿震动不安,朕以为让这十几个人,前往开平卫和应昌卫,直面战争的残酷,才是解决之法。”

朱元璋有一套再世父母论,生下人的是父母,让人平安长大安稳生活的是君王,这套理论在封建帝制的大明是有合理性的,而朱翊钧套用了这个理论,将再世父母这个概念,扩展到了每一个为了大明这个集体公利奋斗的战士,为江山社稷负重前行之人。

将上报天子下救黔首的京营,塑造为刽子手的形象,这一点,朱翊钧不能接受。

名单上一共有十七个人,这十七个人,就是流放戍边的第一批,他们能待下去就待,待不下去就一拍两散,被褫夺官身功名,滚蛋回家。

“臣遵旨。”张居正看了看那份名单,有趣的是楚党、浙党、晋党都有,分布还算匀称,安稳平静的生活,让士大夫们总是抱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人教人,千遍教不会,事教人,一教就会。

张居正不认为陛下这个举动有什么不妥之处,就得让分不清五谷杂粮的士大夫们,见见世面,才能理解戚继光剿匪,为何会从安抚转为剿灭了,而且下的命令和当初平倭时几无区别。

张居正从文华殿偏殿出来之后,雷霆手段直接震惊了京堂,京堂十七人流放绥远,南衙都察院三十余名科道言官被送往了贵州改土归流、疏浚乌江。

至于骂名什么的,张居正早就不在意了,反正没人敢骂他。

这些处置都是以圣旨的内容下发的,是皇帝用过印的,到这一步,其实还有得救,那就是六科廊的六科给事中行封驳事,封驳皇帝圣旨。

六科给事中们则是直接关起门来装傻,谁爱去谁去!谁愿意去谁去,反正他们不去。

他们反而十分庆幸,这名单上没有自己。

六科给事中们之所以没参与到这些糟烂事里,是他们忙着找王崇古麻烦,正好躲过一劫。

这么一番折腾,反而有人开始应诏前往绥远了,再不去,坑都被人占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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