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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章 杀人不一定要动刀(1 / 2)

汪道昆亲自前往了会同馆驿,而不是汪道昆坐在工部照会,等铜祥铜厂总办陈成毅前往工部报到,这是汪道昆对陈成毅的重视,同样是汪道昆对大明问题解决的思考。

“见过大司空。”陈成毅面对汪道昆的来访,受宠若惊。

工部,六部之末,上一任工部尚书郭朝宾在文华殿上,如同一个透明人一样,很少对国朝政令有什么意见,通常都是廷议做出了决策后,工部进行执行,只是很偶然的情况下,工部才会表达自己的意见。

郭朝宾一个踏踏实实干活的老实人,汪道昆和郭朝宾极为不同,郭朝宾不争不抢,而汪道昆既争又抢,在他入朝第一天,他就给了陛下一个三年游龙号下水的承诺,而这个承诺正在一步步实现,甚至还多了一個飞云号。

六部之末,也是大明顶层建筑的底层,在地位上,汪道昆就是实打实的明公,和之前多数工部尚书将工部当做跳板也不同,汪道昆对工部的重要性有自己的见解。

“免礼,今天我过来,就是询问你关于铜祥镇的情况,看看咱们大明的滇铜有没有可以参详的地方。”汪道昆很客气的示意陈成毅不必多礼,而后和陈成毅坐下好好聊了聊铜祥镇。

如果聊别的,陈成毅还有些拘谨,可是聊到了铜祥镇,那就到了陈成毅最擅长的领域,他侃侃而谈,将整个铜祥镇的情况娓娓道来。

陈成毅思索了一下说道:“铜祥镇,现在有壮丁四万人,丁口共计二十万人,本来,总督殷正茂让我采集铜砂,将铜砂贩回大明,因为吕宋没有提炼的能力,可大明的海港都是寸土寸金,如果远离港口,贩运困难。”

“所以在第二年,我们就大胆的开始自己提炼铜砂得到赤铜,再运往大明,万历六年,我们的赤铜产量提到了六百五十万斤,三年时间过去了,赤铜产量增至1200万斤。”

“铜祥镇的铜料,品位不高,每一万斤矿料,可产铜四十四斤,为了铜料,总督征召了民夫,修建了一条长达六十六里的驰道,从铜祥镇修建到了马尼拉,所产赤铜黄金等物,可以最快流转到大明。”

“历九年发展,我们一共在吕宋群岛一共找到了十一处铜山,如果能将这十一处铜山和港口用官道驿路打通,那么吕宋赤铜每年产量,会从1200万斤,增长到一个不可思议的数字。”

陈成毅拿出了一本奏疏,递给了汪道昆,这次他回京是代公主送贺礼入京,同样也是回京述职,他准备的很是周全,大明皇帝的3712万银的开海投入,有1000万都是给到了殷正茂,而大明吕宋总督府没有浪费,主要用在了港口开发、官道驿路修建、探矿、种植园扩张等等方面。

十一个矿山,就是目前能够找到的铜山,如果这十一个矿山都能够在未来五到十年完成前期投入,并且在十年内投产,整个吕宋的铜料产量,就会达到一个不可思议的高度,而围绕着这十一个矿山建立的铜镇,也会成为支持总督府的中流砥柱。

朱翊钧从不介意殷正茂的贪腐,如果这十一个铜山真的能开采完成,殷正茂拿点也无妨。

铜祥镇,也是官厂团造的实践,矿区拥有大量丰富的壮丁,他们遵守矿上的规矩,他们对总督府感恩戴德,对大明有极高的认同的同时,还掌控了吕宋的矿山,在殷正茂的规划里,这十一个铜镇,就是大明统治吕宋的根基。

打下来只是开始,能够实土郡县,才是开疆拓土。

汪道昆看完了奏疏,面色凝重,吕宋铜祥镇的品位不高,出铜0.44%,吕宋这十一个铜山的品位普遍高于这个数字,滇铜,也就是东川铜山的品位只有0.41%,而且还有开采困难,交通不便的现实困难。

品位低的同时还不好开采,同时还不便运输,不像吕宋是个海岛,海运极为方便。

陈成毅低声说道:“其实铜料最多的地方还不是吕宋,据我所知,智利总督区的圣地亚哥,拥有一处露天的铜山,品位极高,但智利总督区对银山更感兴趣,铜山进行了封锁。”

“这是红毛番殖民地的普遍做法,如果能够开采,就会据为己有,如果无法开采,就会封闭,并且设有开矿禁令,任何人没有总督府的批准,不得开采挖掘提炼,违反禁令,将会被吊起来,把血放干,悬挂于矿山附近威慑。”

不要跟泰西的番夷比残忍,那不是大明擅长的领域。

陈成毅第一次带着人抵达铜祥镇,彼时还叫蓝贝的矿山,矿山的附近,都是被挂在树上倒挂而亡的土著,这些人在这里淘金,被殖民者发现,割破了血管,倒挂在树上,而这些风干的尸体,威慑着盗采者,殖民政府的残忍禁令,得到了贯彻执行。

谁控制了矿山,谁就控制了这片领土。

这一点陈成毅深有体会。

“滇铜还是要办的,大明对铜的需求是没有上限的。”汪道昆看完了奏疏,并不认为海外铜料大量入明,大明就应该放弃对滇铜的开采,虽然朝中不断有这种风力,但作为工部尚书,汪道昆坚持滇铜开采开发,这是云南支柱产业,如果砍掉了滇铜,恐怕云南地方永远是蛮荒之地。

汪道昆继续十分肯定的说道:“大明的白银堰塞,让大明的白银陷入了流通障碍,白银在北衙、南衙、松江、宁波、广州形成了实际上的白银堰塞,这是流通的障碍,想要彻底打破白银流通的堰塞,需要就是铜。”

“需要万历通宝。”

申时行继任了松江巡抚之后,和汪道昆依旧保持着书信来往,申时行说,金钱不对穷人开放,是有理由的。

白银集中在大明最繁荣的地方,造成了物价的昂贵,而白银也成为了遮奢户向下朘剥的利器,钱总是流向最不缺钱的地方,这个道理普遍适用。

而白银,一如过去的土地兼并一样,集中在了少数人的手里。

白银流转的通畅程度,影响到了大明从小农经济向商品经济的蜕变,大量流入大明的白银,在少数人手里空转,这种空转,形成了富者越富穷者越穷的现象,而且这种现象还在扩大。

想要打破白银堰塞,减少货币对百姓的朘剥,就应该从铜钱下手。

“如果大明朝廷每年可以铸万历通宝五十亿枚,那么堰塞问题就会得到缓解,如果每年可以铸造万历通宝七十亿枚,那么堰塞问题就会得到彻底解决,铜钱还是大明大多数百姓们使用的货币,而不是白银。”汪道昆和户部尚书王国光深入沟通过这个问题。

八十亿枚万历通宝,大明每年需要一亿两千万斤赤铜。

白银的堰塞造成的危害,不亚于天灾中的洪水堰塞,白银在少数人手里的无意义空转,也让大明开海失去了本来的重要意义,白银的流入没有加速大明的商品流转,那白银就等于没有流入。

此时的大明其实也面临了费利佩二世的难题,新世界探索的泼天财富,海贸的厚利,却没有得到有效的利用,没有让西班牙脱离宗教的束缚,也没有让一盘散沙的西班牙拧成一股绳,费利佩二世可以通过丝绸来纾困自己的困境,可是大明没有外力可以借助。

汪道昆主要目的就是沟通吕宋铜料诸事,赤铜流入大明的重要性,他侧着身子问道:“智利总督区,真的有那么多的黄铜吗?为何泰西的大帆船抵达大明从来没有携带大量铜料?”

陈成毅低声说道:“泰西的大帆船抵达大明主要是白银、巴西红木染料,这些盈利更高,泰西船队的规模,本身就不是很大,万历元年,不过只有一条三桅夹板舰罢了,现在的五桅过洋船还是大明卖给费利佩和安东尼奥的。”

“原来如此。”汪道昆了然,相比较黄金、白银、红木染料、香料等等高附加值商品,赤铜的盈利就变的有些尴尬了,就连硝石,也不会成为‘泰西朝贡贸易’的货物之一,因为有更高盈利的商品。

随着海上贸易的不断繁荣,这些有一定利润的商品,才会不断涌入大明。

“恭送大司空。”陈成毅再次俯首作揖,拜别了工部尚书,到现在,陈成毅都不知道汪道昆这次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汪道昆在写一本奏疏,主要内容则是白银的流转,所以他要亲自询问一番,心里才有底,他的政治主张需要大量的赤铜才能实现。

汪道昆已经有了极为清晰的思路,他找到了王国光,和王国光深入沟通之后,和王国光一道,前往了张居正的全楚会馆。

张居正正在养病,这是皇帝朱批的一个月的假期,此时的全楚会馆依旧是守备森严,虽然缇骑已经撤退,但是陛下安排的二百铁林军,依旧在保护着全楚会馆的安全。

汪道昆和王国光一起到了全楚会馆拜访,张居正自然要接待,当听到是国事的时候,张居正略微有些哑然。

“你们要谈的问题,我实在是无法给出清楚的答案,不如大司空写成奏疏,呈送御前。”张居正不是不想处理,而是他现在休息,不便处置。

等这件事讨论的差不多了,张居正假期正好结束。

陈成毅在京师逗留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才将金器和礼器拿到手,打造需要时间,而这段时间,京堂最大的风力舆论,不是戚继光在河套的持续推进,对草原诸部的传檄而定,而是王崇古被弹劾。

王崇古为了自保上的《请均田役疏》,将名目繁多的劳役合并到了土地之中征收税赋,将四差银完全并入田役之中,引起了极为广泛的反对,王崇古的这个政治主张的逻辑非常严谨,甚至有嘉靖年间兵部尚书唐龙的实践经验,王崇古的政治主张很难反对,但王崇古这个人非常容易攻讦。

王崇古成了京师笔正们口诛笔伐的对象,街头巷尾都是对他的讨论,很快,大明京堂的科道言官就有了反应,开始了对王崇古的连章弹劾,甚至不需要编织罪名,只需要简单将王崇古干过的事儿罗列一遍即可。

到了这个时候,大明科道言官,这些个儒生们就像是忘记了孔夫子所说的‘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了,倒算了二十年,甚至还把当初的河东盐案,拿出来说事儿。

张四维被族诛,就是代表着翻篇了,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

这个世界是动态的,不是一成不变的,敌人和朋友总是动态转化的,敌友的立场,会随着利益的分配、大趋势的变化而变化,尤其是在戚继光顺利取得了板升之战的大捷,并且顺利向着河套挺进之后,晋党已经证明了他们完成了转向。

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高拱败给了张居正后,晋党就开始转变了,在杨博、葛守礼、王崇古三代党魁的不断改变之下,晋党已经摘掉了身上皇权敌人的标签。

斗争的最大前提,就是搞清楚谁是敌人,谁是朋友。

朱翊钧严词训诫了科道言官,但是已经无法阻止科道言官的连章弹劾,而王崇古的反应也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张居正在休沐,王崇古作为实际上的首辅,有大把的手段对付科道言官,以前王崇古就给科道言官下套,引诱他们伏阙,让矛盾激化。

王崇古甚至不需要其他的招数,只需要把自己用过的办法,再用一遍,把事情推给皇帝就行,以王崇古的圣眷,朱翊钧也不介意支持他。

但王崇古选择了致仕,不堪科道言官的口诛笔伐,选择离开,王崇古选择了投降。

“《天下困于兼并纾困流氓疏》、《论宋时监当官稍复疏》、《官厂团造疏》、《请均田役疏》可是放进了偏殿橱窗里的国策,王次辅此去,这官厂团造、监当官、均田役,该如何是好?”朱翊钧在通和宫御书房宣见了大明次辅王崇古。

王崇古叹了口气说道:“陛下,臣年纪大了,等元辅回朝,臣就该颐养天年了,汉室江山,代有忠良,咱大明又不是没有能办这些事儿的人杰,陛下何必忧虑,臣老了,臣比元辅还要大十岁呢。”

朱翊钧摇头说道:“那晋党呢?无论是王家屏还是范应期,以他们的资历和名望,现在担任党魁为时尚早,此时的晋党没了党魁,过不几日就散架了。”

谭纶病重后,浙党内部有足够威望的人来继承党魁身份,比如汪道昆,比如沈一贯,比如刘应节。

张居正休沐,他身后还有梁梦龙、申时行、凌云翼、石茂华等等等等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