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祥的正妻是驸马都尉谢诏的女儿,也就是永淳公主的女儿,也算是皇亲国戚了,谢诏为张国祥的真人封号奔波请命,皇帝没准,张国祥也就这么认了。
龙虎山天师在这件事上,多少有点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虽然老子曾经说过,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但张国祥这连封号都不肯争取,的确有点过于无欲无求了,道门可能不适合海外开拓这种事,海外现在是掠夺,是争抢。
大明清丈里,诡寄佛门的田亩数,远大于诡寄道门的田亩。
就龙虎山上清观,拢共诡寄了两千顷田,还不如福建、广东普通的寺庙多。
“先生,这道门正宗可能的确不争不抢安心修道,可是假托道门的旁门左道,可不是这样,他们可是争抢的厉害,放他们出去,说不定有意外的收获。”朱翊钧在这件事上,和张居正的想法并不完全一致,道门正宗的确是无为而治,不争,但旁门左道可不管那么多。
“陛下说的是。”张居正思索了一番,也是这个道理,这些旁门左道对道法理解不深,但对怎么谋财害命,那是十分精通的。
朱翊钧和张居正聊了许久,是想到什么就聊什么,也没什么主题,就像是村头老槐树下的大爷一样,谈到什么算什么,主要是一些国事上的一些疑惑。
在朱翊钧和张居正谈天说地,日渐西斜的时候,大明的探索船队,正在迎接朝阳。
从松江府出海时,五艘五桅过洋船,一艘观星舰,二十七艘马船,抵达纳塔尔,纳塔尔是葡语,意思是圣诞之城,这里也是巴西总督府第二大港口,第一大港口是天主之城的里约热内卢。
圣诞之城纳塔尔之所以重要,是因为这里是泰西船只来到新世界的第一站。
从这里出发,只需要四十二天的时间,就可以抵达泰西的自由之城。
从松江府出发,至琉球那霸港后,大船开始按着已经收录的航线,开始了大明的探索之旅,太平洋暖流的航线早已确定,大明船只第一次靠岸抵达了新总督区,墨西哥总督区。
而在这段横跨太平洋的探索之旅之中,大明一共有十三条船迷失在了大洋之间,随行的五十条马船,只有二十七条选择了继续冒险,剩下的船只在墨西哥城进行了贸易之后,选择了随着西班牙大帆船返航吕宋。
从墨西哥总督区抵达秘鲁总督区,再抵达巴西总督区,一共经过了四个月的时间,这个速度非常的缓慢,因为一路上,逢港必停,要进行观星,要记录星图,也要补全针图,这是航线开辟必然要做的事儿。
徐九皋,浙江余姚人,就读维扬书院,嘉靖四十一年进士,而后历长山知县、南靖知县,巡盐御史、松江镇水师参赞军务,造船厂代办,开海后就读松江海事学堂,历三年成为舟师,万历六年起,带领水师出海,万历七年,徐九皋作为大明特使,跟随蒙兀儿王国特使沙阿买买提,过马六甲海峡,抵达科伦坡,至蒙兀儿国的苏拉特。
这次开海的开拓,徐九皋主动请缨,担任了船长,他知道这次如果能够成功回航,就是为大明立下了巨大的功勋,飞黄腾达在此一搏。
“这大西洋果然是狂暴,还没有出海,就已经看到了它的暴虐。”徐九皋看着大西洋,面色凝重,大西洋和太平洋完全迥异,相比较大西洋的狂暴,太平洋的确是太平洋,风暴也有,但完全不是如此滔天巨浪。
“命令二十七条马船回航吧,横跨大西洋,实在是太危险了。”徐九皋对着大副刘吉开口说道。
刘吉是山东密州人,本来是个亡命之徒,开海之后,受朝廷招揽到了海事学堂里,算是大明第一批拥有丰富航海经验的人,而刘吉是这次的大副,如果徐九皋因为航海病等问题不能履行船长职责,刘吉就是船长。
“大明的马船是基于三桅夹板舰改造而来,三桅夹板舰完全足够应付大西洋的风暴,泰西的大帆船当初能走,我们的船也能走。”刘吉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在船上,船长的命令就是一切,让你跳海,你最好跳,否则会被挑断脚筋,扔到海里去。
船长可以决定所有人的生死,包括了刘吉这个大副。
刘吉和徐九皋混熟了,知道徐九皋的脾气,这个进士、官员、水师参赞军务,其实还算好说话,大家都是为了船队,适当的意见,徐九皋还是能听得进去的。
“损失太大了。”徐九皋摇头,说明了理由。
横跨太平洋,损失了十三条马船,横跨更加狂暴的大西洋,又要损失多少?五桅过洋船和观星舰都不是问题,观星舰是特种船只,和马船这种商舶完全不同,抗风浪和抗倾斜是经过特殊加强的。
刘吉稍加思索,开口说道:“那就听船长的。”
在刘吉看来,徐九皋多少有点妇人之仁,他们在探索,这本就是一场很有可能有来无回的大冒险,船上的疾病本来就很多,到一个地方,必然水土不服,风暴、诡浪、土著、疾病等等,死亡在海上那不是家常便饭?
上一次十三条船在太平洋上失去了联系,徐九皋虽然不说,但黯然神伤了许久,似乎将那十三条船的人命,算在了自己的头上。
可刘吉有时候也在想,大明的官员要都是徐九皋这样的人物,他还至于混到亡命之徒,当海寇的地步?
妇人之仁到底适不适合冒险,刘吉想不明白,但他知道,自己的顶头上司有妇人之仁,算是一种幸运。
刘吉在秘鲁总督区抢了一条商舶,上面都是女人,刘吉是海寇出身,他看到了大肥羊,就是手痒,徐九皋最终也没处罚刘吉,没把他挑断脚筋扔到海里,徐九皋做得到,船上有二百水师锐卒,只听命于徐九皋。
徐九皋不是妇人之仁,能不断往上爬的官员,哪个不是心黑手更黑?这二十七条马船上带的货物都很贵重,比如那巴西红木,二十七条马船有五万株红木,这可是少见可以染丝绸的染料,比如那近百万两的泰西银币和白银。
不惩罚刘吉,是因为刘吉抢的是泰西的商舶,大明律,不保护泰西番夷。
这二十七条船回航可以把探索的阶段成果带回去,即便是五条五桅船、观星舰在大西洋上沉了,也算是给陛下一个交待,开海最大的魅力就在于利益,如此多的货物带回大明,会创造一个财富的神话,进而蛊惑更多的人参与到开海事中。
航路的探索,不是一次就可以完成的,需要数次,甚至数年,才能彻底完善,这不是一杆子买卖。
坐的位置不同,思考问题的方式便不同。
徐九皋整理着圣诞之城,也就是纳塔尔的情报,纳塔尔的海滩长十六里,沙白水洁,海滩的不远处长满了椰子树和红木林,而纳塔尔是八十年前,由葡萄牙人率先发现,并且建立了据点,法兰西人尼古劳斯·迪朗带着六百多名法兰西人打败了葡萄牙人,建立了城池,名叫法兰西极南之地。
法兰西人尼古劳斯还是很能打的,在葡萄牙人的反攻之中,坚持了十年之久,最终被葡萄牙人攻破,改名为了纳塔尔,即圣诞之城。
巴西总督区,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在此地的殖民地犬牙交错,为了红木,打的你死我活,这里遍地都是海寇,极其危险,土著百不存一,徐九皋没能见到传闻中的大脚族。
这里的确危险,遍地都是海盗,幸运的是,大明的探索船队,也是海盗。
徐九皋在俞大猷还在松江时,是陈璘的参赞军务,所以徐九皋对军务极为了解,看似坚不可摧的城堡,在徐九皋眼里,漏洞百出,大明军在这里,只需要一万人,三个月就可以横扫整个巴西所有殖民地城堡。
这不是徐九皋眼光太高,而是殖民者的城堡,真的如此简陋。
纳塔尔作为巴西总督区第二大港口,满打满算才聚集了不到三万人,这里面还有数以万计的奴隶,红毛番、金毛番不过数千人,大明一个县衙,都不止这个数字了。
水师锐卒一万人,六条五桅过洋船,五十条三卫夹板舰,一百零八条战座船,三个月横扫,主要时间都浪费在了路上。
徐九皋整理了自己的航海札记,让文书抄录了二十七份,每一条船都带一份,而后在他的注视下,二十七条马船选择了回航,徐九皋在马船离开后,再次走上了五桅过洋船。
“扬帆!启航!”
徐九皋带着剩下的五条五桅过洋船,前往了泰西自由之城,出发第三日,徐九皋便生病了,大西洋的海浪滔天,风暴密集,若非有徐九皋雇佣了当地经常往来大西洋的水手和舟师,恐怕大西洋就是他的埋骨之地。
可是狂暴的巨浪,颠簸的船只,生病的徐九皋始终得不到良好的休养,所以导致病情不断的加重。
刘吉成为了代理船长,主持一切事务,他是个亡命之徒,但不是不害怕死亡,在‘本地人’的帮助下,刘吉带领船队,顺利横穿了大西洋,在万历八年十一月十二日,顺利抵达了自由之城。
“葡萄牙的宫廷药剂师说,徐御史这个病,需要撬开脑袋,流血,把血放出一些就治好了。”陈大壮面色凝重的对着刘吉说道。
陈大壮刚好在自由之城,徐璠派他来这里查看自由舰队的组建和训练情况。
徐璠能用的人不多,陈大壮是朝廷监视他的海防巡检,也是徐璠在外的心腹。
“撬开脑袋还能活吗?但是大明的药都用过了,这病的太久了,未尝不可一试。”刘吉对撬开脑袋放血这种事颇为抵触,但徐九皋的情况,刘吉也没什么办法,主要是拖得时间太久了,已经从风寒上到了肺部,这就是解刳院的大医官看到,也只能说一句吃好喝好,一路走好了。
“别,别,别…”徐九皋其实半睡半醒,脑袋一直疼的厉害,而且还有点发烧,他本来迷糊着,一听撬脑袋,立刻就完全醒了!
闹呢!
“就是死了,也不要撬我脑袋,我不放血!我徐九皋病死也就病死了,不能尸首分离,胡闹!”一个半月的时间,徐九皋说的第一句完整的话就是这句。
不知道是为了避免被撬开脑袋,还是为了避免放血,亦或者是得到了良好的休息,七天后,徐九皋终于能下床了。
“真特么的邪门!治病就治病,撬脑袋算怎么个事儿!”徐九皋啃着煎牛肉,咬牙切齿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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