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脚下?”凌云翼略显疑惑的看着谭纶。
谭纶面色立变,厉声说道:“把人抓起来!”
五城兵马司的校尉本来还以为没什么大事,就要散去,定睛一看,立刻认出了何许人也,二话不说,就把姚光启等一行人给摁住了!
出手伤人的是姚光启的仆人,这些家仆没有任何抵抗,五城兵马司校尉抓人,抵抗的话,会罪加三等,小事都能变成捅破天的大事。
“伱们知道我是谁吗?!就敢抓我?抓了我,没你们好果子吃!”姚光启挣扎了几下,发现平日里称兄道弟的校尉们,根本不给他一点面子,那表情恨不得生吃了他!
“见过大司马,大司马过来吃饭?不知道大司马当面,大司马海涵!”五城兵马司副指挥许攸之,满脸堆笑的前往见礼。
许攸之是驸马都尉许从诚的表弟,许从诚尚嘉靖皇帝女儿嘉善公主后,算是跟着鸡犬升天,做了西城五城兵马司副指挥,每年过年,许攸之都要跟着许从诚到兵部尚书谭纶府上拜谒,因为五城兵马司归兵部管理。
谭纶就是他们的顶头上司。
谭纶甩了甩袖子,开口说道:“不吃饭过来作甚?吃个饭都不清净!这人恶意伤人,拿到刑部去过堂吧!”
“末将领命!”许攸之站直了身子,大手一挥,大声的说道:“统统带走!”
这案子本身是个小案子,民不举官不究的那种小案子,燕兴楼的伙计,哪里敢开罪姚光启这等人物,吃了哑巴亏是万万不敢报官的,但这件事,坏就坏在了出现在了大司马、山东巡抚的面前。
有些事,不上称,也就四两重,上了称,千斤打不住。
“大司马?!”姚光启人都傻了,愣愣的重复了一遍,目光变得呆滞了起来。
王谦的眼光变得阴毒了起来,他有一个刑部尚书父亲,姚光启落到了他的手里,那这件事就不能善了了!
很快,案子闹得越来越大,甚至闹到了皇帝的面前去。
万历七年三月初七,大明皇帝在文华殿正式召见了山东巡抚凌云翼,凌云翼事儿办得已经差不多了,这是打算离开了,朱翊钧再正式宣见,宣旨确定密州市舶司水师驻军之事,也算是告别。
这一走,凌云翼要三年以后才会再次入京述职。
“那个姚光启恶意伤人案,是不是十分棘手?”凌云翼领旨之后,说起了自己亲眼目睹的案子,这个案子事主不肯追究,那个燕兴楼的伙计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吴兴姚氏也不是缺钱的主儿,给了一大笔和解费后,燕兴楼的伙计到顺天府衙门销案。
“若是追究,事主都不计较了,显得大动干戈,若是不追究,此事已经上达天听,不处置,法度何在?朝廷威严何在?”王崇古听闻凌云翼询问,说了一下案子棘手的地方。
凌云翼思考了片刻说道:“陛下,把姚光启交给臣吧,臣把他留在身边,做个幕僚,别让他在京堂兴风作浪了。”
“嗯?”朱翊钧一愣,随即笑着说道:“凌部堂所言,不失为良谋。”
至于姚光启愿意不愿意?凌部堂点名要的人,那姚光启不愿意也得愿意,否则吴兴姚氏就是不给凌部堂面子,堂堂封疆大吏,被人如此驳了面子,凌部堂是要发飙的!
至于姚光启跟着凌云翼,是福还是祸,就看姚光启自己的造化了。
“好好好!”谭纶直接就笑了出来,姚光启在凌云翼身边当幕僚,肯定非常老实,凌云翼这个人眼里容不得沙子,姚光启但凡是犯点错,恐怕要被凌云翼给军法处置了。
“那就把他交给凌部堂吧!”朱翊钧拿出了姚光启的卷宗,这手中的笔一划拉,姚光启就摇身一变,成为了凌云翼的司务,也就是幕僚。
“臣谢陛下隆恩。”凌云翼再次谢恩,而后告退离开。
凌云翼处置了一个相当棘手的人物,姚光启这个人的能力还是有的,他能跟王谦在京师打擂台这么久,偶尔还能占到便宜,并非等闲之辈,姚光启做事,真的很有分寸,他从来不越雷池一步,所作所为都是卡在了合法的边缘,朝廷自然不能胡乱处置,所以姚光启真的挺棘手。
这次,姚光启被凌云翼给带走了。
走出了刑部大牢的姚光启还没来得及庆幸,就看到了一个温和的人等在刑部衙门门前。
“你是姚光启?”凌云翼十分温和的说道:“我是巡抚山东的凌云翼,相信你听过我的名字,跟我走吧,我问陛下举荐了你,做我的司务,日后跟着我,好好做事。”
姚光启瞪大了眼睛,更加呆滞的说道:“当面是凌部堂?”
“正是在下。”凌云翼的笑容依旧阳光灿烂。
“我能不去吗!”姚光启猛地打了个寒颤,凌云翼这个名字,仿佛是血红色的,他猛地退后了三步,惊恐万分的说道:“凌部堂!我上有老、下有小,放我一条生…能不去吗?”
“嗯?”凌云翼眉头一挑,用鼻音表达了自己的疑惑。
“去!我去!凌部堂息怒!”姚光启只感觉一股冷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感,如坠冰窖之中一般彻骨生寒,他知道再讲一句让凌云翼生气的话,那事情就会变得极为可怕!
“嗯!很好,走吧。”凌云翼再次露出了笑容,上了车驾,向着会同馆驿而去,今日他就要离京。
姚光启被凌云翼带走的消息,就像是长了翅膀一样,立刻传遍了整个京师,西土城姚氏,立刻就慌了神,姚氏不敢找凌云翼的麻烦,只想把这个瘟神赶快送走,姚氏琢磨了许久,送了二百两银子,算是差旅费,谢了凌部堂的赏识。
姚光启被当成了弃子,跟着凌云翼上路了。
而此时的文华殿上,朱翊钧在接见蒙兀儿国特使沙阿买买提,五艘五桅过洋船已经准备就绪,沙阿今天启航前往松江府,除了五艘五桅过洋船,还有五十条三桅夹板舰会随行,前往蒙兀儿国运马。
“尊敬的四方之大君、至高无上的大明皇帝陛下,中原人一诺千金,我们蒙兀人也是重信守诺之人,这两万匹战马,说是贺礼赠送,便没有让陛下再付钱的道理,阿克巴大帝在临行前,多次嘱咐我,得到陛下的友谊,才是比山高、比海深的重任。”沙阿买买提再次重申,这两万匹战马是不需要付费的。
他之前就承诺过,只要大明皇帝答应卖船,这批战马就是加价的一部分。
做生意,讲究以诚为本。
“这样显得朕在彼此邦交中,占了极大的便宜。”朱翊钧以为沙阿买买提就是那么一说,结果沙阿买买提居然来真的,大明只需要把船开过去,把马带回来就可以了。
沙阿买买提十分确信的说道:“陛下,我的君主蒙受了极大的耻辱,却没有任何雪耻的手段,泰西也不肯把船、火炮、火器、火药卖给我们,如果想到这里,陛下的慷慨,才是大明和蒙兀儿国来往的基石。”
有钱就行了吗?红毛番骑在蒙兀儿帝国皇帝阿克巴的脸上输出,阿克巴有钱也买不到武器,打碎了牙齿还要往肚子里咽,所以,蒙兀儿国与大明的来往,大明不亏,蒙兀儿国血赚。
“而且慷慨的陛下啊,还把非常紧缺的丝绸,给了我们一千匹,我已经无法用语言来描述我的感谢了。”沙阿买买提的感谢是十分真诚的,大明的丝绸非常紧缺,都给了泰西大帆船换白银去了,连朝堂的官员,都穿的是服、精纺毛呢,而不是丝绸。
丝绸之国,却用不上丝绸,却卖给了沙阿买买提一千匹,这的确是慷慨,这说明大明的皇帝真的很重视蒙兀儿国。
朱翊钧再次笑了笑,还不是你沙阿买买提加价加的多?
卖给沙阿买买提的丝绸,也是绫罗绸缎四种,给泰西一匹利润为十二银,而沙阿买买提一匹均价就加了十二银,也就是计利为二十四银每匹。
当初,万士和为了点丝绸,要直接顶撞皇帝,王国光为了朝廷是否可以平价购入,甚至和冯保在户部吵的面红耳赤,丝绸这个东西是脸面,大明朝官们,只有大朝会的官服才是丝制。
朱翊钧其实很难理解,大明、蒙兀儿国、泰西对丝绸那种近乎于疯狂的狂热追求,他觉得精纺毛呢、布做的衣服也挺好的,又不是不能穿。
沙阿买买提再次郑重道谢,面子这东西,都是互相给的,你给我面子,你给我面子,这样,大家都有面子,红毛番那种先抢了再说,被揍了才能老实,才讲道理,是得不到面子的。
在欢快而友好的氛围中,朱翊钧结束了接见蒙兀儿国特使。
沙阿买买提离开了文华殿,朱翊钧看着沙阿买买提的背影,略显感慨的说道:“沙阿特使,实在是太客气了,先生,叮嘱松江地面官员,做好交接工作,这次官船南下西洋,是今年最重要的事儿,一定要做好。”
“臣等遵旨。”张居正带领大明廷臣们俯首领命。
“这算不算是再下西洋?”海瑞琢磨了下,开口询问道。
王国光看着海瑞,颇为确定的摇头说道:“官船官贸,不是再下西洋。”
“宣德六年到宣德九年最后一次下西洋,是规模最小的一次,仅仅福船就有两百余艘,马船近两千艘,大小船舶过万余,大明军兵三万余人,这次只有五艘五桅过洋船、五十艘马船、一百七十余艘战座船,大小船舶不过五百,军兵共计三千人,不能妄称再下西洋。”
这次前往蒙兀儿国才什么规模,可不敢说是再下西洋。
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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