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夫妻也会吵架,张居正和皇帝还会有分歧,只要不是道路上的分歧,就不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分道扬镳,胡直并不是新政的敌人。
张居正颇为好奇的问道:“胡按察这次进京述职,所为何事?”
入京叙职的话,胡直已经在吏部做完了,而且陛下也接见了外官,胡直还留在京师,还折腾出这么一出,着实是有些奇怪。
“为凌部堂张目,助其声势,凌部堂查孔府,朝中必然攻讦极多,朝士们不敢责难陈善到午门伏阙,也不敢忤逆陛下,自然要为难凌部堂,凌部堂本就好杀人,风评极差,臣从极南而来,正是为了凌部堂清誉而来,凌部堂是个进士,是个儒学生,好仁,杀人不过是不得不为。”胡直十分确认的说道,拿出了一本奏疏递给了冯保。
胡直入京是有目的的,就是为凌云翼唱赞歌,而且是两广地面的乡贤缙绅、势要豪右们共同为凌云翼唱赞歌!
凌云翼干得好,凌云翼干的对,陛下让凌云翼在山东继续干下去,千万不要再来两广了!
给凌云翼站台的目的,就是让凌云翼在山东继续霍霍山东的遮奢户,不要回两广了。
按照大明官场一般的规矩,凌云翼这轮真的被攻讦的无地自容,是要回到两广的,毕竟凌云翼在两广干的还算不错,凌云翼绝对绝对绝对不能倒,就在山东好好的待着!谁倒凌云翼就是跟两广遮奢户为敌!
“胡按察有心了。”朱翊钧看完了奏疏,颇为认可的点头说道。
逻辑非常完整,凌云翼不是嗜杀成性,是时势逼的他不得不杀人,因为教化行不通,胡直为了给凌云翼说几句好话,可谓是费尽了心机。
两广的遮奢户们,真的知道怕了,他们宁愿殷正茂去拆门搬床,也不愿意碰上凌云翼这样的两广总督了。
王崇古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心,如同老僧入定一般,却露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真的是谁挨打,谁知道疼。
八月初七,京城的论战落下帷幕的时候,远在吕宋的国姓正茂也收到了皇帝陛下的圣旨,宣旨的是司礼监的禀笔太监李佑恭,这个经常四处出差的司礼监大珰,乘坐着水翼帆船,从天津卫一路南下,过山东密州市舶司、过松江新港、浙江舟山、福建月港、澎湖巡检司、吕宋密雁港、最后赶至马尼拉。
马尼拉总督府,已经更名为了吕宋总督府,马尼拉这个城市,也改名为了吕宋,只不过习惯之下,大家还叫这里叫马尼拉,随着时间的流逝,大明只要维持在吕宋的统治,马尼拉这个名字就会消失。
万历六年,已经很少有人把密雁叫做班思兰了,班思兰是红毛番起的名字。
“大珰这是怎么了?”国姓正茂和张元勋、邓子龙迎旨,结果大珰下了船就在地上趴着,实在是让殷正茂等人,摸不着头脑。
殷正茂只好走到了栈桥之上,准备将李佑恭扶起来。
“国姓爷稍待,让咱家在地上趴一会儿,有点晕地。”天使李佑恭趴在地上,不撒手,实在是天旋地转晕的厉害。
李佑恭连连摆手说道:“咱家总是出京办差,去过兰州,也去川蜀,还去过松江,这一趟不过十天的功夫,险些要了咱家的命,这水翼帆船,颠的厉害。”
也不知道那些个海防巡检水上飞们,到底是怎么样适应这水翼帆船的,李佑恭每次坐这玩意儿,都要五体投地缓上很久很久。
墩台远侯夜不收,海防巡检水上飞,大明两大情报体系,都是游走在死亡的边缘,在阎王爷的头上动土,阎王爷看到这些爷,也要憷三分,这些人命太硬。
墩台远侯是真的辛苦,北方的冬天真的会冻死人,到了十月份时候,那冷风都是刮骨刀,一场风寒就能把人的命给拿走,三千人编制的墩台远侯,自景泰二年以来,在北境绵延万里的长城上,不断的搜集着敌情,执行着秋天放火烧荒的任务。
海防巡检水上飞,不遑多让,这海上也非常非常的危险。
李佑恭一直缓了大半天的时间,才算是能站稳,在沐浴更衣之后,李佑恭来到了吕宋总督府准备宣旨。
“这是…”李佑恭看着厚重的总督府城门,总觉得有些怪异,这门实在是太厚了。
殷正茂看着厚重的门说道:“一些小爱好。”
这个门的成分很复杂,当初在两广拆的门和到了吕宋之后拆的门,都按在了这一个门上,看起来就格外的怪异,到了海外的殷正茂,依旧是殷正茂,拆人门厅,搬人寝床的坏习惯仍然保留。
不忘初心。
总督府和市政厅之前的那一组巨人与神战斗的雕像,已经全都被拆除,换成了女娲补天、精卫填海、钻木取火、夸父逐日、神农尝百草、愚公移山、仓颉造字、嫘祖缫丝、大禹治水等等。
泰西的巨人是否和神战斗,殷正茂不太了解,可中国先贤们,的确跟天在战斗。
不同于大明的棱角分明,马尼拉总督府是个文明交汇之地,这里的建筑物总是充斥着各种线条,比例恰到好处、充斥着各种几何图形、半圆形拱券、充满了各种柱式构图的要素,以穹窿为中心的建筑群,十分精美。
殷正茂在吕宋不是受苦,这总督府的规模要比在两广的时候,还要阔气数分。
李佑恭站在总督府门厅前站定,大声的说道:“国姓正茂接旨。”
“臣等恭迎圣旨。”殷正茂带着吕宋总督府的一应官员跪下接旨。
圣旨的内容很简单,皇帝先是慰问了异地他乡为大明戍卫海疆的军兵、夸奖了殷正茂在吕宋的统治合乎于道,郡下治理欣欣向荣,而后说起了和安东尼奥的交易,需要武力催收货款。
而这一次,皇帝在吕宋部署了三艘五桅过洋船,配套大约三十艘三桅夹板舰和数以百计的战座船,来支持这次的行动。
“国姓爷若是有困难,就只管明说。”李佑恭将圣旨递给了殷正茂,这话的意思就是让殷正茂开条件,武装催收货款,需要朝廷给什么支持。
殷正茂将圣旨妥帖的收好,示意随扈将圣旨陈列于市政厅的大堂,而后十分确信的说道:“并没有什么困难。”
“没有困难?”李佑恭一愣。
“没有,鹰扬伯张元勋、水师番都指挥使邓子龙,咱们在吕宋有困难吗?”殷正茂看向了身后两位将领问道。
张元勋和邓子龙十分确信的回答道:“没有!”
没有困难代表着吕宋方面,将坚决执行皇帝陛下的圣命,不提出任何的条件,不让朝廷为难。
这是基于现实的考虑,吕宋的总督府需要大明的影响力来辐射,才能保证自己的地位,和黔国公府在云南是一样的。
大明朝廷一旦对吕宋产生了忌惮,不需要做别的,只需要一句禁止吕宋商舶到大明往来,吕宋总督府立刻就会失去广泛认可和支持,各种妖魔鬼怪层出不穷,朝廷担心殷正茂在海外,有什么不臣之心,殷正茂更担心失去朝廷,更加明确的说失去皇帝陛下的圣眷。
吕宋总督府的存在,是沐浴皇恩而生,沐浴皇泽而长,是陛下力排众议赐下了国姓,更进一步的政治羁縻,让吕宋总督府的统治变得稳定。
不需要什么条件,皇帝剑指之处,就是大明水师踏平之地。
李佑恭其实是带着圣意来的,陛下给出的条件是三成,这种植园的收益三成归吕宋总督府所有,如果殷正茂要的更多,可以提高到五成,如果还要,那就含糊其辞。
“陛下时常对左右说,泗水伯和鹰扬伯在海外,对着大猩猩龇牙,极为无趣,生活困苦多艰。”李佑恭满是感慨的说道。
张居正老是对皇帝说,汉室江山,代有忠良,中国这杆大旗,从来都是这些忠良,这些脊梁骨撑起来的。
“陛下圣恩怜悯,臣感激涕零,臣在吕宋挺好的,虽然这里是方外之地,不无趣也不困苦。”殷正茂满是笑意的说道:“大珰里边请。”
方外之地的确是礼乐皆失,但不是没有乐趣,比如邓子龙和罗莉安,真的是没眼去看,前几天罗莉安不堪征伐,居然找了帮手,比如张元勋,喜欢拿着鞭子,四处执行鞭刑,殷正茂的乐趣,则是和泰西人斗智斗勇,日拱一卒的蚕食兰老岛。
堪舆图填色游戏的乐趣,对于殷正茂而言,刚刚好。
至于困苦,自然没有,除了热之外,对于吕宋顶级肉食者的殷正茂而言,其他的问题,不是问题,他住的总督府,连一个蚊子都没有,那些个土著佃奴,尽心尽力的伺候着殷正茂。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李佑恭提及了种植园利益分配问题,先试探性的说出了两成分成,殷正茂也没有过分拒绝,就顺水推舟的收下了。
利益,是互相捆绑的不二法门,这两成的利,是吕宋总督府把陛下意志实现贯彻该得到的,属于武力入股。
张元勋和邓子龙互相看了一眼,眼神都比较惊讶,因为殷正茂总是反复说,不用求,好好做事,陛下自然会给。
这老话说得好,会哭的孩子有奶喝,你不要,皇帝真的会给?
答案是肯定的,吝啬如陛下,也是给了吕宋地面两成的厚利。
李佑恭本来就拿两成出来做试探,给了讨价还价的余地,结果殷正茂还是没有讨价还价,李佑恭放下了酒杯,左右看了看,用恰好四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陛下知国姓爷辛苦,特地嘱咐,再拿出一成来,给国姓爷,国姓爷人在海外,用钱的地方海了去了,朝中大臣喋喋不休,国姓爷勿虑,陛下和先生在朝,贱儒们翻不出什么浪来。”
张元勋和邓子龙猛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端起了酒杯说道:“大珰,喝酒喝酒。”
只进不出的貔貅,居然也有爆金币的时候!
实在是让两位见惯了大风大浪的浪里白条惊骇不已。
别说他们没见过,大明朝谁见过这场面,那可是三成利,陛下说给就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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