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载堉狂,确实是有狂的资本。
“朕听闻皇叔擅长算学,日后就教朕算学吧。”朱翊钧给朱载堉找了一个差事,教皇帝学数学,当然谁教谁,那就有趣的多了。
朱载堉颇为郑重的说道:“臣想建一个观星台,以勘正历法错谬之处。”
“先生以为呢?”朱翊钧看着张居正问道。
张居正之前就知道小皇帝有修历的打算,但这件事得一步一步的来,他打算给小皇帝提供点弹药,好让小皇帝骂人的时候,弹药足够的多,能把对方骂成傻子。
他斟酌了一番说道:“有人言太祖高皇帝禁历法开历代禁天文历算之比,这便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学了但是没学全,读了书,但只读了一点点。”
“晋书曰:禁星气、谶纬之学。”
“《唐律疏议》卷九曰:私习天文者同谶书、兵书,违者徒二年。”
“宋太平兴国二年十二月丁巳朔,诏以六十有八人隶司天台,余悉黥面流海岛,《宋律》云:私习匿而不言者论以死,募告者赏钱十万。星算伎术人并送阙下。”
“《元史·世祖纪》:天下私藏天文图谶,有私习及收匿者罪之。”
“洪武六年,太祖下诏:钦天监人员永不许迁动,子孙只习学天文历算,不许习他业;其不习学者,发南海充军。”
“所谓:习历者遣戍,造历者殊死,算是误读,应是钦天监子孙不学天文历算者戍,私自造历法者斩。”
张居正提供了
张居正继续说道:“《左传》言:昔王孙满之斥楚子:鼎之轻重,未可问也。”
“九鼎系通天之礼器、王权之象征,故不许旁人觊觎,历代皆禁天文历法,为同一道理。”
“《周礼·春官宗伯》载:太史之职掌,正岁年以序事,颁之于官府及都鄙,颁告朔于邦国。”
“周礼也是朝廷掌管天文历算之学,然后颁布给官府和京畿,并且给诸邦国,诸侯臣民共遵用之。”
“官营天文之勘误,私习天文之厉禁。”
张居正提供了
朝廷掌管天文乃是理所当然,现在民间比朝廷在历法上还要厉害,那才是大完蛋。
“商汤捣夏社而复夏社,周文王之造灵台而毁商社,私习天文历算,而投效新主者,在旧朝固为罪犯,在新朝则为佐命功臣矣!吴范之于吴王孙权,张宾之于隋文帝,李淳风之于唐太宗,刘基之于太祖高皇帝,皆如此。”张居正把
朝廷修的历法,还不如民间的好,天下大乱是可以预见的。
刘基有天文书一本、匝天术辅弼太祖高皇帝,刘基致仕抵家后,病重了,以《天文书》授给儿子刘琏说:亟上之,毋令后人习也!刘基死时,告诫儿孙不得学习天文历算,而且要把天文书还给太祖高皇帝。
“先生的意思是可以办?”朱翊钧笑着问道,他接受了张居正的弹药,并且将其上膛。
张居正十分确认的说道:“是,钦天监就在贡院和国子监的对面,观星台,就修在钦天监吧。”
朱翊钧点头说道:“嗯,那皇叔和钦天监丞周相,一起督办此事吧。”
朱载堉俯首领命,朗声的说道:“臣领旨!”
朱载堉父亲朱厚烷已经把过去的恩怨放下了,在朱厚烷看来,先帝都恢复爵位,还给加了四百石的俸禄,这就是认了错,这个皇帝至高无上的年代,先帝装糊涂当不知道,朱厚烷这辈子都离不开高墙。
而朱载堉其实一直争的对错,不过是不甘心的争命。
现在皇帝让他主持新历修纂,是放下了过去的对错,给了他一个斧正新的对错的机会,仍然是在争对错,却又有不同。
朱载堉和张居正离开了文华殿偏殿,站在冬日的阳光之下。
“先生的矛盾说,能借我一本吗?”朱载堉决定看一看,父亲大力推荐的矛盾说,究竟是个什么学问,今日朝事,张居正,比他想象的更加强大。
但就是这么厉害的张居正,那么聪慧的小皇帝,做事也是如此的艰难。
张居正颇为确切的说道:“那是陛下的矛盾说,你应问大珰索要。世子殿下,京师龙潭虎穴,不比怀庆府河内县,定要谨慎再谨慎,小心再小心,能不说就不说,兹事体大,提前说清楚。”
在欢迎郑王世子朱载堉入京,彰显亲亲之谊的大宴赐席上,小皇帝因为忙于习武、农桑,未曾出席,而本次亲亲之谊的主角朱载堉也未曾出席。
朱载堉拿到了矛盾说后,读书忘记了时辰,他对这些繁文缛节也不感兴趣,尤其是知道小皇帝不去,那他就更不去了,再加上张居正的叮嘱,朱在十王府住下的朱载堉,就过起了深居简出的日子,
朝臣们根本见不到这个世子。
朱载堉比较遗憾的是,他这个侄子对于音乐,根本不在意,他最擅长的就是乐律,小皇帝也就看了两眼。
小皇帝爱好虽然多,但是对音乐兴趣不大。
万历二年十二月,辽东都司治所内,巡抚张学颜和李成梁二人揣着手,都在看着天空,天空一碧如洗,根本没有一点要下雪的意思,不下雪不发动进攻,李成梁此举就是为了全歼建奴于一役。
李成梁魁梧,张学颜是个读书人,略显瘦弱,但两个人站在一起,颇为和谐,两个人姿势一致,抬头看着天,对老天爷也是无可奈何。
就是不下雪。
张学颜眉头紧蹙的说道:“朝廷十一月初,就定了要攻伐,粮饷也到了,咱们还不打,朝廷怕不是以为咱们在养寇自重,胁迫朝廷把欠饷如期发放。”
“我也有这个担心,可是天公不作美,我有什么办法,剿而不平,贻害无穷啊。”李成梁仰头望天,脖子都酸了,还是没看到乌云。
这让李成梁格外的焦虑。
“朝廷似乎没有催促。”张学颜面色更加古怪的说道:“陛下未曾下旨询问,辅臣也未书信前来,朝廷更是风平浪静,最近朝中闹得可欢了,因为削减宗藩俸禄,也是稀奇了,往往是廷臣辅弼说服陛下削减宗俸,现在反过来了,是朝臣拦着削减宗俸的事儿。”
“戚帅未曾遣掌令官闻讯,怪哉!这仗打的我心里毛毛的。”
若是有催促,张学颜和李成梁还不会那么担心,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西风,李成梁等人迟迟不动,朝廷别说申斥了,连催都不催,就是每日询问一二,太古怪了,怪的二人心里发毛。
李成梁提出了一个可能:“有没有可能是陛下英明,知道辽东路远,故此不长臂指挥于我等?你看,陛下从内帑调拨银两,说要补足了全饷,这可是自永乐朝后,开天辟地头一遭啊。”
“啥时候见过回头钱啊。”
这场面,李成梁还真的没见过,每次打仗都是自己想办法,银子,粮食,后勤,根本没有,朝廷半饷已经到了辽阳,这么富裕的仗,李成梁
海西女直、野人女直、兀良哈三部、建州女直,统统都是土鸡瓦狗!
张学颜有些不确信的说道:“或许可能,大概也许?戚帅也这么说,戚帅说,陛下睿哲天成,知前线戎事,战机稍纵即逝,故不多催促。”
“按着戚帅的说法就是,朝廷就这么点银子,打多久,都是这么点,颇有些…考成法的味道。”
大明皇帝英明起来,张学颜和李成梁多少有些不适应,这仗打起来,处处有点怪。
李成梁压力也很大,朝廷这种默不作声的态度,弄的李成梁心里发毛,哪怕是来道圣旨骂两嗓子呢?
李成梁指着天,破口大骂道:“狗娘养的老天爷,用到他的时候,就是不给面子,连个风都都不起,老子到龙王庙求了几天的雪了,见过求雨的,还没见过求雪的!别让我找到你那龙王在哪儿,否则非拔了它的皮,抽了它的筋儿不可!”
张学颜收回了目光,摇头说道:“真的是贼老天!平日里那冷风一个劲儿的嚎,雪一场比一场大,今年可倒好,入冬以来,连根毛都不下!”
说来也是让李成梁和张学颜惊叹,他俩话音刚落,枯藤老树便有了呼啸之声,地上沙被风吹起,打着旋扬起了一股烟尘。
“起风了?”
“起风了。”李成梁忽然打了个激灵说道:“起风了!”
其实不是他们俩儿会法术,是他们俩儿天天搁着一蹲,一骂就是一天,啥时候起风,都显得两个人有法术一样。
辽东的风吹起来冰冷刺骨,就像是在人的骨头上刮来刮去,这寒风一吹,李成梁打了个激灵哆嗦,面露狂喜的说道:“哈哈,天不绝我!好的很!周世禄,召集儿郎们,准备进剿逆酋王杲!管粮户部郎中王念,王念!王念?跑哪去了?”
再不起风,李成梁就疯了。
李成梁准备作战,找了半天,没找到户部管粮郎中王念去哪里了!
“怕是在哪个娘们的肚皮上睡呢!我去寻他!”张学颜左看看右看看,这些日子,参将们都一直在等着下雪,没事就过来问一句,大总兵,咱啥时候进剿?给裴承祖报仇啊?
唯独这个管粮的王念,整天念叨着不能打,不仅如此,王念屡次点卯都不在。
若非朝中的主要议论集中在了宗藩的问题上,王念所言,恐怕掀起一股止进剿的风力舆论来。
这眼看着起风了,王念仍然不在!
王念之所以如此猖狂,完全是因为他王念是晋党,辽东督抚张学颜也是晋党。
隆庆四年九月,兀良哈三卫可汗察罕土门汗,看俺答汗在西北封王,立刻挟三卫窥视辽东,陈兵关内,欲以兵中求明廷亦封王,辽东总兵王治道、锦义参将郎德功战死沙场,次年巡抚李秋被罢免,张学颜被高拱举荐巡抚辽东。
张学颜立刻就恼怒了,没有战事的时候,伱肆意妄为,张学颜看大家都是晋党,也就姑息一二,但是眼下兵凶战危,金革之事,王念却是连人影都看不到一个。
张学颜找到王念的时候,天空已经飘起了一些雪,而王念腿肚子打转,有些站不稳,显然是酒还未完全清醒,张学颜怒极,一脚将王念踹翻在地,夺了他的印绶,亲自督粮。
王念一把拉住了张学颜,用力的晃了晃脑袋,清醒了数分才说道:“不能打,出抚顺关,前往古勒寨荡寇,恐有危险啊,那裴承祖怎么死的?不就是被诱杀的吗?”
“今日我们出关去,北虏建奴,肯定早就设好了埋伏,而且那察罕土门汗西北,那海西女直王台,皆虎视眈眈,我大明军出关,恐出师不利!”
“张督抚!听我一言,听我一言,不能去啊!”
“李总兵之前,三任总兵战亡,殷尚质、杨照、王治道接连战死沙场,隆庆四年九月,锦义参将郎德功私自出锦州,王治道追去,结果双双被埋伏战亡,张督抚忘记了吗?”
“千里趋利兵家忌之,将军理应修正,整饬关隘,防止虏人建奴寇关才是正理,怎么还要跟着一起去!不能去啊。”
王念说起了旧事,在李成梁之前,大明三任总兵都战死死了,前任巡抚李秋更是倒霉,李秋不让出城作战,锦义参将郎德功猪突猛进非要出城杀敌,王治道去阻拦,两任大将中了埋伏,双双阵亡。
王念悲嚎一声说道:“不能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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