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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章 陛下,下令吧!(1 / 2)

朱翊钧作为大明至高无上的皇帝,是不在乎风力舆论对他的评价,作为政治生物,政绩就是最好的评价,但他真的被骂的有点破防了,但他和嘉靖皇帝的选择是相同的,选择了宽恕,这不是仁,而是海瑞骂得对,林辅成也骂得对。

万历维新,真真正正惠及万家的只有一项,那就是番薯,因为皇帝真的会种地,所以大臣、京官、外官都不敢在这件事上糊弄皇帝,而番薯的推广,正在形成一代人的记忆,也是个不争的事实。

但其他的新政,有用,但并没有惠及到真正应该惠及的穷民苦力,这就是万历维新最大的弊病。

林辅成大声说出来了,而且以一种非常尖锐的态度进行了全面的批判,当然在封建帝制之下,他也要接受惩罚,他准备在松江府新港,乘坐下南洋的官船,开始自己的流放之路。

“这是清凉油,你到了那边,能穿长袖,不要穿短袖,不是为了防晒,是为了防蚊虫,小心蚂蟥,还要小心泥潭沼泽,总之一切都小心。”李贽前来送行,林辅成作为大明知名的意见篓子,有很多的朋友,来送行的只有老伙计李贽,其他人都避如蛇蝎。

谁知道林辅成遭雷劈的时候,会不会连累到自己。

“嗯,我知道。”林辅成对自己的流放之路,还是非常担忧的,毕竟是未开化之地,去爪哇,比去绥远还要可怕,绥远也就是苦一点,可是去爪哇稍不留心就会和那任家任秋白的父亲一样,死无葬身之地。

“你知道松江府的士子们,对你被捕的事儿,都是什么想法吗?”李贽站在观海楼,看着远处翻涌的海面,颇为感慨的问道。

林辅成略带一些尴尬的说道:“不知道,我自己都顾不上自己,哪里顾得上别人的想法啊。”

“盼着你死。”李贽意味深长的看了林辅成一眼,颇为真诚的说道:“他们真心盼着你死。”

“不是,我就是个意见篓子,他们为何要盼着我死呢?无冤无仇的,何必如此大的恶意?!”林辅成有点懵,他虽然舌战群儒,甚至这次连皇帝都辩赢了,但也就是口舌之争,哪里到要死要活的地步?

李贽十分明确的说道:“因为你死了,才好对张先生发动弹劾,才好否定新政的部分,再到否定陛下的行为,最后否定万历维新的一切,有的人死了,就是最好的牌,比如你这个几乎全大明读书人都知道的意见篓子。”

“毕竟,能被邸报多次引用的意见篓子,就你我二人,若非陛下说了,不让你死外面,还把官身给你留着,你这会儿已经是个死人了,甭管是不是陛下干的,那最后都只能是陛下干的。”

“给你留着官身,就是陛下对你最大的仁慈,敢对你动手,就是杀官,杀官就要上称,就要严查,就要全面侦缉。”

林辅成以保定府游记闻名天下。

邸报,一般摘录圣旨、重要奏疏的大明唯一官报,全篇连载了林辅成这个意见篓子的保定游记、绥远游学、宗教对人的异化、权力对人的异化、金钱对人的异化,林辅成的确是闻名天下的意见篓子。

很多人很多人不喜欢他,但他只要活着,代表着大明言路并没有闭塞,用言路不畅、士人结舌批评朝廷就是错误。

“这…”林辅成没混过官场,他完全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只觉得陛下宽仁,但现在他才理解了那一方小小的官印,居然还有如此的用意。

“你后悔吗?”李贽有些好奇,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林辅成是否后悔自己的行为。

“不后悔,我不说才后悔,我看到了问题,我解决不了,我很急,很急。”林辅成非常确定的说道:“当我知道黄公子就是陛下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这个五品的五经博士是真的,陛下让我做这个意见篓子,我看到了问题,就是要说。”

“李兄,松江府是什么地方?是大明万历维新的桥头堡,是大明经济、文化十分重要的战场,在这里发生的事儿,如果不加遏制,就会很快风靡南衙,而后是浙江、湖广,最后是大明全境。”

“没错,我说的具体问题,就是保险,打着保险集资,放贷搞钱庄,这种生意经,一定会在一年之内,从松江府传导到大明全境,甚至有可能会成为和青苗钱一样害人的东西。”

“钱生钱,实在是太快了,而且只要找个经纪买办扛住罪责,就不会有任何的责任需要承担,如果不加遏制,传播的速度会很快很快,在贪婪的诱惑之下,万历维新的所有成果,都会在这种投机行为之下,化为梦幻泡影。”

“本来陛下查抄了任家和楚家的时候,我还以为陛下会下重手整顿,但陛下没有,而姚光启因为只是个外官六品县令,人微言轻,又无法说服陛下。”

“我承认我急了,但我不后悔。”

林辅成知道自己办的事儿,非常的冲动,但他还是要做,出于对陛下的信任,出于对自己理论的完善理解,哪怕殉道也在所不惜,他是名家。

他不是给陛下当官的,是给天下,给万民,当他知道自己不是走后门,是被陛下认可做了五品五经博士的时候,对官为君之分身,名异实同,有了更深的体会。

“真的有那么夸张吗?”李贽眉头紧锁的说道。

林辅成深吸了口气,看着广阔的海面说道:“你是当官当久了,我是当老百姓当久了,你知道任家在钱庄生意里赚了多少钱吗?三年一百二十万两,两个先帝陵寝了!这一百二十万两白银里,有一百万银,是今年八个月赚到的,你觉得这还不够恐怖吗?”

“就像是雪地里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这还是任家一个人滚出来的债,日后恐怕还有成千上万个类似的任家一起滚,你想过那个场景吗?”

“别的不说,如果孙克弘没忍住自己的贪心,带着松江远洋商行一起参与其中,一年就能滚出几百倍的规模出来,孙克弘不想吗?他就是不敢,根儿在大明,搞出这么大的乱子,陛下一定杀他九族,可杀他九族有什么用?”

“整个松江府,可不是烟花世界,而是债务世界了。”

李贽这才意识到,为何林辅成会急眼了。

“这些个商人,是真的唯利是图,你没有了解这个行当,对这个行当的盈利方式不了解,他们放印子钱,甚至不用这些借钱的人还钱,我的船来了,我不跟你说了。”

“李兄多保重。”林辅成话说了一半,看到了月台上翻滚着他的船号,登船的时间到了,就不能多说了,林辅成的流放有四名缇骑押送,这四名缇骑只负责送到吕宋,至于以后,林辅成只能自生自灭了。

当然陛下说话算话,的确让缇骑送了一封信给国姓正茂,让他多照顾下这个五体不勤的读书人。

“林大师,一路珍重。”李贽气的牙痒痒,这说话说半截,当真是该剪舌头!但人已经去流放了,李贽只好祝福他一路顺风。

林辅成不会被为难,官大一级压死人,京官比外官高两级,而吕宋、旧港总督府,甚至不是大明腹地,而是海外总督府,林辅成这个京官,到了总督府,只会是座上宾,本身就不是阶下囚,哪有阶下囚还有官印、冠带的?

李贽很快就会明白,为何林辅成会说,这些放钱的钱庄,甚至都不指望借钱的人还钱,究竟是何意了。

大明皇帝朱翊钧满面寒霜的看着万隆庄里络绎不绝的人群,他的身后是张居正、戚继光、陈璘、王崇古、王国光和万士和,缇帅赵梦佑罕见的没有在陛下的身边,因为赵梦佑已经将万隆庄全面包围,确保万隆庄内,一只苍蝇都不会走脱。

戚继光在,赵梦佑就可以放心去做事,因为这代表着京营也在。

“林辅成上船了吗?”朱翊钧忽然开口问道。

“现在的时辰,已经离港了。”冯保小心翼翼的说道,面前这位皇爷现在怒气槽已经满了,说话都得小点声,生怕声音大,遭了无妄之灾。

朱翊钧吐了口浊气,平静的说道:“离开了也好,下章吕宋总督府,林辅成的禁令解除了,在外面待个半年就可以随时回到大明腹地,这半年就在外面呆着,也安全。”

张宏急匆匆的从外面走了进来,带着几个小黄门,在一个长板上不停地贴着纸张。

“陛下,万隆庄里面的情况,都打听清楚了,看起来有点复杂,容臣为陛下讲解一二。”张宏看长板上的纸张完全贴好,才开口请陛下落座。

朱翊钧坐下后,大明文武大臣们,纷纷坐好,在场除了陛下和张居正之外,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能让陛下如此冷峻,气氛如此冰冷,肯定有事发生。

“开始吧。”朱翊钧见所有人坐定,开口说道。

张宏俯首领命,看着长板上贴满了的纸张,也是感慨万千,感慨大明发展速度之快。

“任家、楚家都打着保险的名义,四处以高额回报为竞争手段,进行聚敛,这是之前已经发生并且查明的事儿,上海知县姚光启积极配合稽税院,对松江府所有保庄进行了穿透,把他们真正的控制人查清楚了。”

“保庄,就是经营保险为主的钱庄。”

张宏看向了外面的万隆庄继续说道:“每月初一十五,保庄幕后的东家,就会在面前的万隆庄,进行一次集会,而这次集会,即是集,也是会,这个集肯定要做买卖,买卖的就是欠条或者说债务;而这个会,则是每个月进行一次全面的清点,确定一些规矩。”

朱翊钧点头说道:“先说买卖。”

张宏继续说道:“借钱最怕的是什么?是借了不还,传统钱庄,最大的弊病就在这里,借了钱出去却收不回来,就是死账坏账了,而万隆庄的门槛极高,家里没个二十万两银子,连知道这里都不能,没个五十万两银子,是进不了场的。”

“万隆庄,专门为了解决死账和坏账,最初由三个东家牵头,现在这个万隆庄至少有三十个东家。”

“他们将信誉好、按期还钱的债务,定为了甲级债务,甲级债务的挂单价大概和收益持平;将信誉好、但经营困难、只能艰难还钱的债务,定为乙级,乙级债务的挂单价比收益低一些,但还算有得赚;将信誉差、不能按时还钱的债务,定为丙级,挂单价会折价出售。”

张宏手里有一根长棍,点在了长板之上。

长板上的贴纸,是混进万隆庄的内鬼,抄下来的债务挂单,他一边点,一边说道:“甲级债务其实不多,而且会被哄抢,毕竟利润有保障,偶尔还要竞价才能购入;而乙级的债务最多,这一部分可以讨价还价,而丙级债务不多,但也会有人购买,一般可以七五折就可以购入。”

张宏解释了他贴在长板上的单子,究竟都是什么。

“这不对啊,这甲级债务,为何要出售呢,留在手里不是能收利息吗?为何要折价卖出去,你看最左边的这些单子,都是甲级,留在手里,利润不是最大化了吗?”王国光眉头紧蹙的看着长板上的单子,有些疑惑的问道。

王国光是极端保守派,朝廷能不欠债绝不欠债,唯一一次欠债,还是绥远驰道和绥远矿业,由朝廷牵头发放了一次国债,而后又在燕兴楼把一些分红股权兑了出去,凑齐了绥远开发的资金,那之后,王国光坚决反对负债,皇帝跟他谈负债,他都急眼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