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心思细密的姜星火还在西北方向的普陀岛准备了热气球,一旦天亮,就可以飞来居高临下地侦查。很快,随着舰队逐渐靠近岛屿,舰船上的士卒们开始整装待发,他们互相协作,快速地将船上的绳索和木筏准备好,准备涉水登陆。
木筏被纷纷放下,士卒们身穿牛皮甲,头戴铁盔,身姿挺拔,他们手持长矛,背负硬弓,目光坚定而锐利,仿佛能洞穿一切眼前黎明前的黑暗。
兵刃在偶尔投射过云层的月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与波光粼粼的海面形成鲜明对比。
当木筏被密集礁石所困被迫搁浅不前的时候,士卒们跳进齐腰深的海水里,海水冰冷刺骨,士卒们却依旧咬紧牙关,奋力向前,他们的脚步虽然沉重,但步伐却坚定有力,似乎在这场战斗中早已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每一个士卒都紧握武器,警惕着周围的一切动静,准备随时迎接战斗的洗礼。
终于,经过一番艰难的涉水后,士卒们成功登陆岛屿,他们迅速集结并且展开队形,开始有组织的向前推进。
登岛之后没多久,士卒们立刻遭遇了哨兵的激烈抵抗,而敌人的增援来的也很快,双方迅速展开了一场生死搏杀。
黎明前最后的月光下,刀光剑影交织,箭矢如雨点般飞射。
这些岛上的敌人,凭借着精湛的武艺和娴熟的配合,与登岛的士卒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搏斗,哪怕处于绝对的人数劣势,依旧毫不示弱,他们利用地形优势,设下了重重陷阱和埋伏,几个堪称“神射手”的弓箭手隐藏在暗处,不断射出致命的箭矢,另外几名敌人,则不断地通过准备好的陷阱试图打乱登岛士卒的阵脚。.
而士卒们排着整齐的队列,盾牌手在前,枪兵居中,刀盾手在两翼,弓箭手在后,缓缓冲破层层阻碍,向前进攻着。
战斗愈发激烈,双方陷入胶着状态,士卒们凭借着人数与军阵组合,逐步突破了岛上的防线,他们射杀敌人,摧毁陷阱,逐渐占据了上风。
在这场激烈的战斗中,岛上的敌人们也展现出了他们的英勇与无畏,他们面对强敌,毫不退缩,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捍卫着所守护的信仰。
他们是一群顽强而执拗的人。
在付出三条人命的代价后,士卒们终于完全击溃了这座小岛上仅存的抵抗力量,并将岛上所剩无几的敌人逼入了寺庙中。
此时的寺庙中,一个年轻的僧人,正在坍损的佛陀金身前打坐,静静地听着不远处传来的喊杀声。
“陛下,快走吧!”
仅剩的忠心侍卫,这时候焦急地来唤他。
年轻的僧人苦笑了一声,只道:“这次还能走到哪里去?”
“陛下,您不会有事的,先帝把您的安危托付给我,哪怕是当年燕军破城,我们都一样逃了出来,只要上了船,一定能走脱的!”
“我不想逃了。”
年轻的僧人叹息一声,从容站起,慢吞吞的往外走。
那名忠心侍卫紧跟其后,嘴唇蠕动着想要说什么,但又咽了回去,只得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朝外走去,他不敢劝阻,因为他知道,这是陛下最后的倔强。
然而,就在主仆二人走到门边时,忽然一支箭矢呼啸着朝着年轻僧人的胸膛射来。
那名忠心侍卫猛地扑倒了年轻僧人,替他挡住了这必杀的一箭,但他自己却被箭矢所贯穿,抽搐片刻,就没了气息。
年轻的僧人有些呆滞的望着躺在地上的属下,喃喃自语道:“多少人为我而死,我这辈子,究竟造了多少杀孽啊!”
说完,他转头望向佛寺院落外。
一个人影正趴在瓦砾上,举着弩,冷冷的看着他。
那个人影见年轻僧人发觉了自己,立刻从房顶跃下,弃了手中的弩,手持弯刀朝着年轻僧人砍来。
这人非是旁人,正是牛真。
牛真不关心眼前的人是谁,国师说的很清楚,只要把人杀干净,那就放他和兄弟们去海外获得自由。
国师说话一向算数,没有杀人灭口的前科,所以牛真愿意相信,也愿意拿自己不值钱的烂命赌一把。
年轻僧人不躲不避,伸手似乎想要抓住弯刀,但就在这时,牛真的身后传来姜星火的声音。
“停手。”
牛真的弯刀停到了年轻僧人的身前。
姜星火看着眼前的年轻僧人并没有说话,而身后的几名披甲的白莲教死士,则是控制住了年轻僧人后,快速地前往佛寺内搜查。
包括浙江本地的锦衣卫和姜星火的护卫人员在内,全都停留在了佛寺之外。.
倒不是想抢夺他们的功劳,而是姜星火不想让这些人背负上弑君的罪名,有的时候,看起来这是通天大道,但若是朱棣什么时候心念不顺,碾死这些小人物就像是捏蚂蚁一样,没必要。
这种事情,让无名无姓的死士去做就可以了。
“建文帝朱允炆?”
姜星火看着年轻僧人,似乎是疑问,但实际上是笃定地说道。
年轻的僧人并没有否认,而是点了点头。
朱允炆,太祖高皇帝朱元璋之孙,懿文太子朱标次子,生于明洪武十年,皇嫡长孙朱雄英早夭后,原配常氏亦去世,朱允炆生母吕氏也得以扶正,朱允炆从而成为大明帝国的嫡长孙。
朱允炆在吕氏的教导下,以至孝的面目示人,太子朱标生病时小心侍候,昼夜不离,朱标病死后,朱允炆守孝时因过度哀伤而消瘦,朱元璋认为其“纯孝”,很快就将其正式册立为皇太孙,也就是大明的皇位第一顺位继承人。
为了帮助年少的朱允炆在未来坐稳皇位,不出现“主少国疑”的情况,朱元璋在晚年又一次举起了屠刀,大兴冤狱屠戮功臣,并给朱允炆安排了全套的听话班底。
洪武三十一年朱元璋驾崩,朱允炆即皇帝位,大赦天下,改年号为建文,重用齐泰黄子澄这对卧龙凤雏,推行建文新政,放款律法赦免罪犯,免除百姓士绅拖欠的所有赋税,允许大规模土地兼并,并开始大力削藩,导致湘王自焚,齐王、代王、岷王被废。
而这也导致了燕王朱棣以“清君侧”为名起兵,发动靖难之役,历时四年血战,建文四年六月十三日,燕军兵锋直抵金川门下,谷王朱橞与曹国公李景隆开金川门投降,燕军入京,而随着城破,一场混战后南京城内的皇宫起了大火,当火势扑灭后在灰烬中发现了几具烧焦了的残骸,已经不能辨认,据宦官说它们是朱允炆和长子朱文奎的尸体,成为一桩悬案。
姜星火轻轻地呼了一口气,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个历史悬案,竟然在自己的手中被破解了。
他看着眼前年轻僧人,微微皱眉,说道:“不怕死吗?刚才若不是我拦下,你已经死了。”
“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害怕什么。”
很少有人敢在死了七八次的姜星火面前说这话了。
不过朱允炆倒也并没有姜星火想象中那么愚蠢到面目可憎,朝阳渐起,眼光下朱允炆的皮肤保养的很好,就是整个人臊眉耷眼,就像是个被断了网后与世无争的小肥宅一样。
姜星火沉默了半晌,摇头道:“你应该跟我回去见陛下。”
“见你的陛下?”
朱允炆嗤笑一声,抬头凝视着姜星火,缓缓说道:“如果我回去了,是不可能得到见到他的机会的.你不知道我这个叔叔是何等的心胸狭窄与狠辣无情,他害怕,他害怕见到我,害怕我死了以后去跟皇爷爷告他的状。”.
“你很了解陛下。”
“当然。”
朱允炆还说了句俏皮话:“知叔莫若侄。”
姜星火深吸一口气,压抑下心中的种种情绪,缓缓点头道:“我明白了,所以,现在该送你上路了。”
“我其实有很多话想对你说,要是不介意的话,上路之前可以陪我聊聊吗?”
朱允炆对死亡的结局很是坦荡,反倒对姜星火很感兴趣。
“你知道我的身份?”
“当然,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
朱允炆指着佛堂内的桌子上那一叠折叠好的明报,说道:“国师大人,如雷贯耳。”
随后,朱允炆又打趣道:“或许当初要是能请你当国师,我就不是这个结局了。”
姜星火注意到,朱允炆始终都没有自称“朕”,同时那叠明报上,有很多蝇头小楷批注的字迹,显然是做了认真的解读。
想来这些报纸,应该陪伴着朱允炆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小岛上,打发了很多漫长的时光。
“聊聊吧,我既然选择了接受,就已经准备好了死亡。”
朱允炆说道:“但我希望你可以告诉一些事情,我从报纸上看不到,从别人口中也听不到。”
姜星火摇头道:“你认为我会这么蠢吗?跟你接触,有什么后果谁都说不准。”
朱允炆叹了口气,说道:“我虽然没有接触过你,但是我还以为你跟齐泰黄子澄那些人不一样。”
“激将法?”
“也不是。”
朱允炆很诚实地说道:“他们都无法跟你相比。”
“走,到其他地方看看吧。”
说着,在几名死士的看护下,姜星火迈步向着前方走去。
姜星火来到这寺庙后山,只见这里栽种了许多树木和花草,空气十分的清新怡人,鸟语花香,不过他却没有欣赏风景的兴趣。
后山有几间外表破旧的茅草屋,这些茅草屋从外面看起来是用木板泥巴搭建而成的,屋檐上挂满了稻草,看上去就像是被人遗弃的垃圾一般,而且墙角堆放着一些木柴。
但内里,却还算干净整洁。
想来朱允炆或者他的侍卫,平时就住在这里。
而后面还有个一个菜园子,姜星火走进菜园子仔细观察了一番,也就不到一亩地的样子,种植了一片绿汪汪的蔬菜,除此之外,就剩下菜园子里的一棵老树。
这棵树有三四丈高,枝叶繁茂,将半边天遮挡的严丝合缝,不留一点光亮,只是看起来严重缺乏生命力,似乎已经快要死了。
姜星火看着这棵老树出神,想念起了诏狱里的歪脖子树。
老树是一株老槐树,而现在,这株老槐树,也终究抵挡不住岁月的侵蚀,即将凋零了。
“唉”
姜星火忍不住叹了一声,走到老槐树下,蹲下身子,静静地看着老槐树。
槐树已经干瘪,树皮泛黄,但它的根部,依稀可见翠绿色的芽状物,似乎正在顽强地生长着。
朱允炆似乎也接受了这个地点,他眯着眼睛享受着槐树的树荫,待了几息,才开口问姜星火道:“你是不是特别的恨我,也恨我爷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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