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侧的男子将信纸折叠好,递给右侧的男子问道。
“应该不是寻常的国子监生员.”右侧的男子沉吟道,“毕竟他们只是读书人,应该不懂得如何拿捏时机,倒像是官员,借着舆论的力量,想达成自己的目的。”
左侧男子点头称赞,又疑惑道:“那他或者他们又是谁呢?”
右侧男子迟疑了一会儿,才道:“这就很值得玩味了,这些家伙这时候横插一脚,究竟想干什么?”
“会不会破坏我们的计划?”
“不会,正好可以试探一下姜星火的反应。”
左边的男子闻言,也觉得有理。
于是他收起密函,对右侧男子笑着说道:“既然还有几个还没回复消息,那咱们也别等了,先做自己的事吧!”
右侧男子颔首道:“嗯,我已经派人联系到了一个人”
“你猜姜星火会怎么反应?”
“我猜他能沉得住气,毕竟,孔希路就要进京了。”
出乎胡俨等人意料的是,总裁变法事务衙门并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翌日,天光微亮。
一辆马车行驶在官路之上。
赶车的车夫和坐在车厢边缘的小厮,此刻都显得格外警惕,因为他们刚从江南乡下过来,而眼前正是南京城最繁华热闹的大街。
虽然现在是清早,但街道上已经有三教九流聚集。
赶车的车夫是知道附近的规矩,所以特意绕远道而行,避免与当地人接触,更加不能被市井里青皮混混惹上,否则要是发生什么冲突,他一个人可扛不住。
但即便如此,他也仍是感受到了周围的气氛变化。
原本熙攘繁华的街道,此刻似乎有些冷清。
偶尔有一两支商队行走,都是匆匆忙忙,似乎有急事要赶路。
“这”
车夫心头有些疑虑,忍不住向小厮投去询问的目光。
小厮见状立刻低声道:“老爷吩咐过了,让咱们小心谨慎一些,所以你尽管放慢速度,咱们不要招惹麻烦。”
赶车的车夫听了这话这才松了口气,不急就好。
车厢里的人,透过窗户看着外面逐渐热闹喧嚣起来的街景,心中不禁升起些许期待之感。
终于,马车抵达一栋占地广阔的建筑物前。
“老爷,到了。”
赶车的车夫恭敬地禀报道。
国子监门口,乌泱泱的人群静静地等待着孔希路的到来。
孔希路没有官职在身,乃是一介白身,所以理论上并不需要像北孔的衍圣公那样,进入京城必须先觐见皇帝,而是只要有官府的路引,那便是想去哪就去哪。
个子较矮或是身处后排的众人纷纷努力将脑袋探出来,神色激动又充满虔诚的模样。
一双靴子从车夫放下的矮凳上迈步下来,然后停留在国子监门口的土地上。
一名身穿儒袍的老者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他的年纪比较大,头发略白,脸庞却很饱满红润,脊背挺直,声音洪亮有力。
“诸君久候了。”
孔希路笑容灿烂地朝众人拱了拱手,然后与胡俨、郇旃攀谈了片刻,目光越过已经挂了好多年赵麟脑袋的旗杆,率先走进国子监。
他身旁的侍童连忙紧跟着,而后面的生员们自觉排成长龙,缓缓跟在身后。
“果真是风度翩翩啊!”
“不愧是南孔传人!”
“听说今日这位海内大儒要为我们讲解论语.”
众人望着前方孔希路的背影,眼眸中闪烁着浓浓崇拜的火焰,仿佛在看一件稀世珍宝,而非学识渊博的学术大佬。
而且,众人的议论声音压制得很低,丝毫不敢喧哗。
毕竟,国子监乃是重地,也有禁止大声喧哗的条例,平时没什么,但如今特殊时期,他们这些人若是吵嚷喧哗被人抓了典型,绝对会吃不了兜着走。
但不知为何,长长的队伍却忽然停了。
原来是孔希路驻足在了一块石碑前。
这是朱元璋在赵麟事件后,颁行了赵麟诽谤册和警愚辅教两本册子还不够,还亲自召集全体监生训话,然后把讲话稿刻在了这座石碑上。
老朱都是大白话,但委实是听着就能起到警示作用。
“恁学生每听着:先前那宋讷做祭酒呵,学规好生严肃,秀才每循规蹈矩,都肯向学,所以教出来的个个中用,朝廷好生得人近年着那老秀才每做祭酒呵,他每都怀着异心,不肯教诲,把宋讷的学规都改坏了,所以生徒全不务学,用着他呵,好生坏事。
如今着那年纪小的秀才官人每来署着学事,他定的学规,恁每当依着行。敢有抗拒不服,撒泼皮,违犯学规的,若祭酒来奏着恁呵,都不饶,全家发向烟瘴地面去,或充军,或充吏,或做首领官。
今后学规严紧,若无籍之徒,敢有似前贴没头贴子,诽谤师长的,许诸人出首,或绑缚将来,赏大银两个。若先前贴了票子有知道的,或出首,或绑缚将来呵,也一般赏他大银两个。将那犯人凌迟了,枭令在监前,全家抄没,人口迁发烟瘴地面。钦此!”
孔希路看着石碑笑了笑,并没有发表任何观点,他随后继续迈步前行。
国子监内,众人径直朝讲学堂而去。
途中遇到几个国子监的学生,看到孔希路后纷纷作揖示礼。
这让孔希路颇为享受,脸上始终挂着温文尔雅的淡笑。
而国子监的学子们也对孔希路颇为尊敬,甚至有些崇敬。
这些国子监的学子虽然大多数是普通读书人,但他们的父母有的却是有见识的,而孔希路身为儒学泰斗,他们平日里也会从长辈嘴里得知,洪武年间孔希路代表儒家力压佛道两家的种种传闻。
因此,孔希路的名气比起其他著名人物,也不遑多让。
不多时,众人抵达正义堂的讲学场所。
已经有没去门口迎接的人提前站好位置了,他们或坐在椅子上,或站在后面。
这些人年龄各异,儒学水准也很不均衡。
当然,即便他们的学问再高深,对于孔希路这位成名已经的儒学泰斗来说,也是小孩子过家家。
孔希路只是轻扫了一圈,便在讲台前找了张桌案,坐在桌案后的椅子上,闭目养神。
半晌过后,讲学堂里的学生都陆续到齐,整个大厅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而后孔希路徐徐睁开眼睛。
“子路曰:卫君待子为政子将奚先?子曰:必也正名乎!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奚其正?”
“子日:野哉,由也!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君子于其言,无所苟而已矣。”
语出论语子路第十三,满堂哑然。
非是这段话有什么特别的,而是只要稍稍对儒学有所了解的人,都能明白孔希路所讲的东西,是在指什么!这已经不是暗指了,而是公然表态。
这个故事便是说,子路问孔子,卫国国君要您去治理国家,您打算先从哪些事情做起?孔子说首先必须正名分,君子对于他所不知道的事情,总是采取存疑的态度,名分不正,说起话来就不顺当合理,说话不顺当合理,事情就办不成,事情办不成,礼乐也就不能兴盛所以,君子一定要定下一个名分,必须能够说得明白,说出来一定能够行得通。
当把“治理国家”、“名分”这些东西结合眼下大明的时局来看,孔希路讲学的含义已然不言自明。
郇旃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惊喜。
没想到,孔希路看着是醇儒模样的老人,一开口,攻击性竟然如此之强。
“不愧是赢了洪武朝三教论法的人物,这一次,姜星火可是遇到能治他的人了。”
孔希路简短地说了一句后,便开始提纲挈领地讲述儒学的重点,以及一些学习的技巧。
一开始,底下的学生都听得聚精会神,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地就有些昏昏欲睡了。
这些人的学问并不算顶尖,最多也就是个秀才水准,能考举人的一般不来国子监。
这里便是说,在明代凡入国子监的学生都称作监生,而监生大致分为六类,即举监、贡监、荫监、例监、夷生、俊秀生。
后五个好理解,贡监就是地方每年给指标选派上来的;荫监就是官员到三品后朝廷会给予子孙若干进国子监读书的名额,如果品级不够,死于忠谏者或守土死节者子孙也可以荫监;例监,也就是捐钱进国子监,明初口子收的比较严格;夷生,就是藩国的留学生,其中还有王子王孙之类的;俊秀生,名义上民间有俊秀通文者也可以进国子监读书,实际上是给大佬们走举荐留的口子。
为什么说一般能考举人的不来国子监,就是因为举人进京参加会试不中,从而进入国子监读书的学生就是举监,但国子监这种地方,进来容易出去难而且破事太多,一般没人愿意来。
而这些人他们今天来这儿,纯粹是抱着蹭课的态度,看看孔希路是怎么授课的,毕竟能聆听这么一位德高望重的儒学泰斗授课的机会,可是难得的机会,以后也能在吹嘘的时候给自己脸上贴金。
可惜即便是这样的学习氛围,没能持续多久,就被一阵骚乱声打破。
一行二三十号人浩浩荡荡地闯了进来。
飞鱼服,绣春刀。
没人敢说话。
孔希路的眉头微皱,明知故问道:“阁下何人?为何擅闯讲学堂!”
带头的毁容了半边脸的男子并未回答,反倒冷冰冰地吐出一句:“你就是孔希路吗?”
孔希路挑了挑眉毛,淡笑道:“正是在下,请问阁下高姓大名,如此贸然闯入此地,打扰讲学。”
“锦衣卫副千户,曹松。”
PS:今天身体不舒服,胸闷头晕耳鸣,明天再争取多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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