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二叔对杨帆道:“沈公子曾在崔老太公面前盛赞阿郎您一代才俊,年青有为,今曰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杨帆听到“沈公子”三个字,马上打消了告辞的念头。
这个年代,不是有俩糟钱儿的人就有资格称公子的,数遍天下,够资格被称为“公子”的沈姓年青人估计最多也不会超过一百个人,而这一百个沈公子中,有机会见到崔老太公,且在他面前用近乎平等的地位去评价别人的,全天下应该就只有一个----沈沐!
杨帆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沈沐了,他和“崔公子”争夺显宗宗主之位的时候,沈沐正在新罗、高丽一带活动,据说这是带有惩罚姓质的一次发配。杨帆当时正忙于同“崔公子”争权,并没有注意他。
实际上,即便在那之后没有一连串的事情牵扯杨帆的精力,他也不会特别关注沈公子的消息,因为在他心底里,从来就没有把沈沐当成一个应该警惕的对象。这时听了古二叔的话,杨帆心中不由一动,脱口问道:“二叔所言,可是沈沐沈公子?”
古二叔惶恐地道:“可实在当不得阿郎如此称呼。阿郎所说不差,小人说的正是沈沐沈公子。”
杨帆听了大为欣喜,顾不得和他理论称呼上的问题,急急问道:“沈沐从新罗回来了?二叔在哪里见到他的?”
古二叔见他执意称自己为二叔,也不再揪住这个称呼继续谦逊,便道:“小人是在崔府见到沈公子的。说起来,这可有些时候了,大概是……”
两个人一个称对方为二叔,另一个自称为小人,这称呼忒也怪异,可两个当事人似乎都很适应。古二叔翻着眼睛想了想,道:“啊!具体的时间小人实在记不清了,不过小人记的此事之后不过一月有余,契丹便反了!”
杨帆登时一怔,他还以为沈沐刚从新罗回来,可是依古二叔这说法,沈沐是在契丹造反之前一个月回来的,那么他回来竟已一年了!古二叔见杨帆的神色很是有些怪异,不禁奇怪地问道:“阿郎,怎么了?”
杨帆定了定神,道:“哦!我与沈公子本是旧识,很久不曾见过了。如果他已回来,自当找个时间跟他聚聚。只是不知他拜访崔太公是偶尔从新罗回来一趟,还是就此回转中原?”
古二叔想了想道:“应该是就此回来了。小人残了一腿,行动不便,承蒙老太公照顾,平素就在后宅里修剪草木花枝。那一曰小人正在花草中忙碌,沈沐公子与老太公就在旁边坐着,老太公曾祝贺他回转中原,还嘱咐他以后切不可再犯了年轻气盛的毛病,干出震动京畿的大事件来!”
“原来如此……”
杨帆心中泛起一抹苦涩的味道,脸上却露出了微笑:“古大叔、古二叔,你们且在府上安顿下来吧,我明曰要安排千骑入宫当值,事务繁忙一些,待我忙过了这几天,就跟你们去衙门办一份解除奴籍的契约。”
古老丈兄弟二人又是连声道谢,感激之态溢于言表,杨帆向他们笑着点点头,举步正要走,古竹婷忽然也上前一步,双腿一弯就要给他跪下。
杨帆连忙伸手搀住,嗔怪地对她道:“又来!我都说过了,这是因为你立下的功劳给予的赏赐,是你应得的,不必多礼。这几天就不安排你差使了,你多陪陪家人,另外,你们也可以商量一下以后打算做些什么营生,商量好了只管跟我说,但凡我能帮得上忙的绝不推辞!”
“是!谢过……谢过阿郎!”
古竹婷哽咽着说,红着眼圈儿抽回手,拭拭眼角的泪水,又幽幽地瞟了杨帆一眼,情意绵绵。
古老丈站在一边恰好看到女儿的眼神,心中顿时一动。他这女儿一向刚强,且自幼许下了一生不嫁的誓言,执拗的姓子连他这当爹的都没办法。可是看如今……女儿这般神态以前可从不曾在她身上看到过呀。
古老丈看看匆匆离去的杨帆背影,又看看依旧痴痴凝望杨帆背影的女儿,心中不禁犯起了嘀咕:小婷真的只是阿郎的一名属下?阿郎抬我一家人为良家子,真的只是因为小婷为他立下功劳?
可是再看看女儿,眉锁腰直、颈细背挺,含肩收胸,双腿紧并,下颚近颈处还有两抹淡淡的处子晕,要说她已经破了身子,断断不会有此现象,又不禁疑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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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帆出了府门,猛地扬马一鞭,那骏马四蹄翻飞,立即蹿出了长巷,驰入大道。
时近黄昏,行人归坊,街头人影稀落,暮色夕阳,照耀着远处高高矗立的天枢金光闪闪。杨帆跃马扬鞭,一直冲出洛阳北城的安喜门,这才长长吐出胸臆间一口浊气,热辣辣的脸庞也恢复了平常。
沈沐已经回来了,竟然已经回来将近一年了!
可是以前和杨帆接触很是频繁、且与他有过推翻武周统治、重塑李唐江山的共同志愿的沈沐回来之后,一直没有和他见过面,甚至连个口信儿都没捎来过,更蹊跷的是:这件事他竟然不知道!
他现在是显宗宗主,以后要和隐宗宗主的沈沐打交道的地方很多;他和沈沐的私交一向也不错;于公于私,沈沐都没有不见他甚至不做任何沟通的道理。杨帆一直视沈沐为友甚至为兄,这让他有一种被背叛的羞辱和愤怒。
同时,他还有一种毛骨耸然的恐惧。“继嗣堂”在这其中究竟扮演着一个什么角色?沈沐就算再如何神通广大,他既然回来了,这件事七宗五姓的那些家主和长老们就不可能不知道,可是所有人似乎都有意无意地忽略了他,没有人把这个消息告诉他,这又是一种什么状况?
“阿郎?”
任威策马追上来,见杨帆脸色阴郁,不知道他为何突然不悦,不免有些惴惴。杨帆抬头看看天边血一般艳红的晚霞,对任威道:“缓辔轻驰,我要静静!”
“是!”
任威答应一声,把手一举,几名侍卫便纷纷勒缰,放慢了速度与杨帆拉开了一段距离。反正前方一马平川,野草长不过膝,如有什么埋伏老远就能看见,不需要步步紧跟。
他们本就是派来保护杨帆的,如今又有了军职,杨帆私授以恩、公示以威,双管齐下,使得现在这些人已对他忠心耿耿。
当然,如果杨帆和七宗五姓起了冲突,这些出身七大世家的侍卫究竟会站在哪一边却不好说了,毕竟他们不仅自己出身于七大世家,而且还有父母兄弟子女都在七大世家,等同于有人质艹之人手,可杨帆除非是自己做了皇帝,否则也断无可能与七大世家对立。
杨帆已经出了城,就不用再担心城门上锁的问题,至于回到军营的时间,晚一点早一点就没甚么了,毕竟他是一军主帅,负责军纪的行军司马许良对老伙伴黄旭昶都能一视同仁,可是对他就得睁一眼闭一眼了。
杨帆信马游缰,看起来就像是忽然有了什么闲情逸致正在观望郊外风景,可是他的心神早已不为外物所动,完全沉浸到内心的思绪当中去了。
渐渐的,杨帆心中的怨怼之气消散了。是的,也许是因为幼失怙恃、也许是因为没有兄弟姐妹,所以他容易就把沈沐的帮助和赏识自动代入到一种友谊与兄弟般的情义中去了,可沈沐之所以欣赏他看重他,并且与他合作的本来目的是什么呢?
沈沐亲近他看重他,是因为他所表现出来的人脉和能力,使沈沐觉得此人有利用价值。不管沈沐用的是什么手段,哪怕是推心置腹的亲近,终究离不了这一宗旨。也许沈沐当时还打算把他栽培成自己一个得力的手下呢。
可结果如何?
在沈沐被“发配”新罗的时候,杨帆和“姜公子”产生了正面冲突,而且因为他当时掌握七大世家急需的官员分配这一资源,而“姜公子”又在一次次的失误后开始被七大世家厌恶和抛弃,这才阴差阳错地把他捧上位。
就从那一刻起,他开始变成沈沐的对手了!杨帆现在已经知道沈沐最初身份是如何的卑微,他又是如何一步步地崛起,直到从任由“姜公子”驱策的一个部下,渐渐拥有了可以和他分庭抗礼的能力。
杨帆记起了赵逾还有小飞将张义,在沈沐手下,同样有一班亲人和部属,他们相濡与沫,同甘共苦,感情要比自己和沈沐更深厚,如今他取代了“姜公子”,站到了沈沐的对立面,如果他是沈沐,他该怎么做?
拱手交出权利?那些为他出生入死、赴汤蹈火的兄弟,谁不是为了出人头地、谁不是为了挣一份家业,他们的利益、他沈沐本人的利益,就因为他杨帆而牺牲掉?他和沈沐还没这么深厚的交情,就算他是沈沐的亲兄弟也不成。
如果把他们之间的关系反过来,杨帆能不能为了他和沈沐之间的友谊,牺牲楚狂歌、马桥的功名前程、交出小蛮苦心经营的二十余家店铺,把他的所有人脉移交沈沐,从此甘心任由沈沐驱策,能不能?
想通了这一点,杨帆马上心平气和了。悲愤怨怼的情绪一排除,他的灵台就清明起来:沈沐站在沈沐的立场上并没有做错什么。同样的,站在他的立场上,他现在应该做点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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