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乔伊若有所思地抬头看了眼对面的女人。
唐言蹊正好也在看她,自然留意到了女人在抬眼前嘴角欣喜的笑容。
那弧度有点扎眼,她不自觉地移开视线。
乔伊把手里的酒杯递到管家手中,故意扬高了声音道:“把他的礼物送到我房间里来,我先去洗个澡,然后慢慢拆。”
管家一怔,而后视线在两个女人之间巡了个来回,便意会了乔伊突然提高嗓音的目的,于是配合地回答:“陆总送的礼物太多了,都是特别贵重的东西,体积也不小,占地儿。都送进您屋里怕是装不下。”
装不下?
唐言蹊眉目微微沉了沉,这得是送了多少东西?
乔伊自己亦是有些不可思议,朝管家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真的?”
管家无奈,“是真的,东西现在就在大门口。”
若是寻常礼物,他也不至于专程跑过来询问一下怎么处理。
唐言蹊闻言下意识看向窗外。
她此时站在二楼,落地窗外是整个潘西家灯火通明的宅院,一眼可以望见大门口的方向。
确实,有一列车队整整齐齐地排在那里。
为首的人身穿西装,面容模糊,不是陆仰止,不过身形让唐言蹊瞧着眼熟,大约是宋井。
乔伊也看见了宋井,忙理了理衣裙道:“快请宋秘书进来,去会客室,泡两杯咖啡,我换件又马上过去。”
说完也不顾唐言蹊还在场,急匆匆转身就走。
管家也随后跟了上去。
一时间,阳台边就只剩下女人一道纤细孤独的影子,茕茕孑立,被天花板上繁复巨大的水晶灯的光线拉得很长很长。
肖恩牵着陆相思上楼来找她的时候,刚好就看到这一幕,他还没开口,女孩就叫出了声:“妈妈,你在这里看什么?”
唐言蹊呼吸一窒,本能地不想让相思接触到任何和陆仰止有关的消息。
——小女孩这两个月已经不止一次跟她提起想回国找爸爸的事情了。
若是让她看到陆仰止的人就在楼下,再勾起她的情绪,估计今天晚上也消停不了了。
她上前一步,在相思面前蹲下,刚好挡住了身后的一片光影,“你怎么上来了?”
唐言蹊伸手想揉揉她的头发,却突然发现相思今天被造型师打扮得格外精致好看,连发丝的交错盘绕都好像是精心计算过的,美得不像真的。
而她出落得愈发有型的五官,比起自己竟然还要漂亮——
是那种很英气的漂亮,夺人眼球,令人过目不忘。灯光从她头顶落下来,完全融入女孩的眉眼之间,葡萄般灵动的眼睛里一丝丝褐色摇曳着,像只小小的海妖。
如果说以前唐言蹊对她的身世还有些将信将疑,看到这张脸,她也不得不更信了三分。
除了陆仰止,还有谁的基因能完美到连生出的女儿都美得这么犯规?
可惜,大概是因为老天嫉妒,让她前五年没有感受过母爱,以后的几年又要远离父亲。
思及至此,唐言蹊的心情忽然不可抑制地低落起来。
“楼下那些孩子太无趣了。”陆相思说完,望着眼前女人突然黯淡的眉目,一怔,歪着头问,“妈妈?”
“嗯?”唐言蹊回过神。
“谁惹你不开心了?”
唐言蹊抱住她,失笑,“怎么会。你看楼下这些人,”她朝着楼下扬了扬下颔,“谁见了你不需要恭恭敬敬地行个礼、客客气气地打个招呼?那都是因为他们怕你老娘我。”
唐言蹊边说边伸手在她鼻尖上点了点,“以后这些也都是你的,知道吗?”
女孩乖乖被她抱住,拿捏着语气,小心翼翼道:“可是以前你在爸爸身边的时候,看起来比现在开心很多。”
唐言蹊顿时宛如被人掐住了咽喉,失语良久,连呼吸都困难了起来。
她僵硬着没说话,只听陆相思轻声说:“妈妈,爸爸也可以给你好多好多的钱,也可以让好多好多人对你毕恭毕敬,他还可以给你好多好多的爱。我们为什么不能回去呢?”
为什么不能回去呢。
女孩的声音软软糯糯的,问出来的话却有种直逼人心门的坦率直白。
唐言蹊的心瓣无声蜷缩紧了。
眼前毫无征兆地闪过在英国东海岸的高速公路上,车毁人亡、漫天烟雾、满地鲜血的一幕。
那时候车里的人撑着最后一口气,对她说了四个字——
不要回去。
那四个字如同烙在她脑海里,如同枷锁,如同诅咒。
她忽然就懂了江姗跪在耶路撒冷的圣殿里对神明起誓一生不育儿女的心情。
谁都知道,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真正的神。
所谓誓言,不过是自己拿来囚禁自己的东西。
画地为牢,应是如此。
纵然脑海里闪过许多东西,她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很晚了,明天家庭教师还要来给你上德语课,你跟肖恩叔叔先回去吧。”
陆相思垂下头,眼里的光芒都黯淡了,“好。”
女孩走远后,唐言蹊耳畔还萦绕着她那句“为什么不能回去呢”,很久很久。
久到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个人,她都没有发觉。
“唐小姐。”
宋井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不知道眼前的女人是故意无视了他,还是在出神想着什么。
唐言蹊心口一颤,宛如惊弓之鸟回过头来,愕然的目光与对方撞了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