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言蹊看了他很久,笑了,“你是知道我舍不得伤你所以才敢说这话的?”
陆仰止沉然望着她的笑脸,总觉得那笑容之下的冷漠已经十分明显了。
明明从她嘴里吐出的是“舍不得”这样温情脉脉的字眼,可是他的心却不住地往下掉,“我没这样觉得,言言,你不必这样看我。她做错再多事,她也是我姐姐,我没办法把她怎么样。你不开心,我还你还不够?”
唐言蹊偏着头,含笑的视线对上了不远处的宋井,“赫克托醒来的几率有多大?”
随着她的视线,男人也不声不响地看了过来。
宋井的脖子上寒毛竖起,如芒在背,不知是该说实话,还是该编个谎话让唐小姐开心一下。
他这一个犹豫的功夫,唐言蹊已经看透了事实,收回目光重新对上陆仰止深邃幽然的眸子,“她做错事你来替她还,那么下次她杀了人,你是不是还要还我一条命?”
男人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我不会让她再伤你。”
唐言蹊在他怀中闭上了眼,“陆仰止,有时候我会想,看不清局面的到底是你还是我?”
“你姐姐不喜欢我,你们全家都觉得我配不上你,我周围的人同样对你颇有微词,我爱你爱得盲目所以我从来都不认为这些是问题。但是这次,”她声线平缓沉静,“她触到我的底线了。”
“我不愿意把责任归给你,你让我安安静静地恨她不行吗?”她说着,眼泪从明亮的褐瞳里面流了下来。
听着她的质问,男人玉山般巍峨的身形忽然就僵住了。
什么叫,我不愿意把责任归给你,你让我安安静静地恨她不行吗?
所以,她心底深处,其实怨他的?
“我没觉得你和我在一起意味着我能无条件从你身上得到一切好处。可是陆仰止,如果你没有圈禁我,霍无舟不会因为联系不上我而拖着小兰,小兰根本不会死!如果你按照诺言赶到了陵园和我一起参加葬礼,那么你姐姐更不可能当着你的面刨了小兰的墓!这些不是你的直接责任,但有无数种阻止悲剧发生的方法,你一样也没用!”
“还是那句话,我没觉得你和我在一起意味着我能从你身上得到一切好处,可是,如果有你没你我都要自己面对这一切,有你没你一点区别都没有,甚至于连累了我身边一个又一个人,那我他妈到底是为什么要和你在一起?!为了让你次次迟到地赶来给我善后,说你爱我你舍不得离开我,保证下次绝对不会这样,然后再给自己一枪替罪魁祸首背锅?!”
“你以为你伤了我不痛吗?”唐言蹊低低地笑了,“我的亲人受了委屈,我的爱人替罪魁祸首挨下惩罚,里里外外伤的全他妈是我在意的人,折磨的到底是谁?!”
“还是说,你真的以为爱能发电、爱能拯救全世界?”
唐言蹊最后深吸了一口气,在男人震惊到说不出话的目光里平静地叙述道:“我说想和你分开,不是想用我们的感情来承担这件事造成的后果,而是——”
她阖上眼帘,嗓音被零星的哭腔染得沙哑,“如果这次的事情你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那么我能预见到,同样的事情以后还会再发生两次、三次,到了那时候,事态或许比如今还要严峻、还要收势不住,而你,还是会选择这样息事宁人的解决方式。”
陆仰止看到她憔悴的脸,心里一揪,某种亟待爆发的情绪快要撑破心脏。
他却只能紧抱着她,想也不想地出声安慰:“言言,别哭,不会的,我不会再让同样的事情发生一次,你信我。”
唐言蹊单手攥着他的衬衫衣领,轻笑,笑得却很空洞,“你知道我在你来之前,想的是什么吗?”
男人一怔。
听到她更为飘渺静袅的声线,“我想,厉东庭已经到了,只要我再撑一下,你很快就会来了。”
“可我又不希望你来。因为一边是你的姐姐,一边是我,我期待着你能做个选择,又怕你真的做出一个选择。”
“因为我他妈舍不得拿这段来之不易的感情做赌注,更舍不得让你为难,你明白吗?!”她看着他,嘴角是上扬的,清澈的泪水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顺着她削瘦的脸廓流下。
陆仰止的心都仿佛被人碾碎了,猛地低头吻住她的泪水,温柔又急切,“我明白,我明白,言言。”
他明白,她时时刻刻心心念念想的都是他,她总是替他考虑的周道详细。
可,他明白又怎样。
他人来了,护着却是那个罪魁祸首。
自己的女人受了天大的委屈,他也只能在事后用最无力的方式安慰。
其实唐言蹊说得对。
赫克托活了下来,就是他陆仰止的侥幸。
他确实在即将昏迷的前一秒还惦记着赫克托的伤势——不是因为他关心那个男人的死活,而是他太清楚,一旦赫克托真出了什么三长两短,他和她的关系,也就到了头。
方才唐言蹊的一番话简直像刀锋坎在了他的心尖上。
疼得他几乎痉挛。
——如果你没有圈禁我,霍无舟不会因为联系不上我而拖着小兰,小兰根本不会死!如果你按照诺言赶到了陵园和我一起参加葬礼,那么你姐姐更不可能当着你的面刨了小兰的墓!这些不是你的直接责任,但有无数种阻止悲剧发生的方法,你一样也没用!
原来,她虽然嘴上不说什么,但心里,总是放不下兰斯洛特的死。
原来,她每天和他嘻嘻哈哈的,夜里做的噩梦,却无一不和这些事有关。
事到如今,陆仰止宁可她把那些责任都推到他头上,也不想看她这般自我折磨。
而唐言蹊又何尝不是?
她之所以不肯把责任推给他,无非也是害怕,自己会迈不过这个坎,而无法和他在一起了。
所以她克制着,不让自己往下想了。
她害怕自己想着想着就会产生那种,“如果当时陆仰止怎么怎么做了,那么小兰,也许还活着”的想法。
因为她真的爱这个男人,爱到不能失去。
所以她选择了沉默,选择了自私,选择了得过且过,选择了把这一切过错都隔绝在陆仰止身外。
结果,她的放纵,又导致了赫克托的受伤。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那些被她忽视的问题不是解决了,而是埋藏在最深处,一点点随着时间长大,发芽,破土而出,直到腐蚀掉所有的爱。
唐言蹊捂着脸,眼眶红了一圈。
曾经陆仰止拒绝她的示好时,她也没有过这般绝望到窒息的感觉。
而如今,他深爱着她,也终于没有了第三者,感情,却从最深处产生了裂纹。
她很累了。
没办法再忽视一次了。
下次伤的会是谁,霍无舟吗?
她哭得伤心,却还是习惯性地不想教他看见,陆仰止心如刀割,从未有过的手足无措,只能一遍遍在她耳边低声保证,“你所担心的事情绝对不会发生,不会再有下次,绝对不会!”
奈何此时的他还料不中世事无常,还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个词,叫一语成谶。
……
江氏集团。
前台小姐望着面前的女人,低声道:“太太,大公子现在真的没空。”
面前的女人穿着宽大的衣服,窈窕的身子被裹在厚厚的羽绒服里,头发蓬松卷曲,发质尤其的好。
大波浪洒下来,遮住了她半边脸蛋,皮肤上看不出什么被装饰过的痕迹,连打底都没有,却吹弹可破,细腻白皙。尤其是眉眼间一股淡而无形的气质,隐则无迹,显则夺人,优雅得快要溢出来。
她就这么淡淡盯着前台小姐,纤细的手指敲打着台面,温静一笑,显出无影无痕的张狂,“我要见江一言,还要看他有没有空?”
全郁城都知道江家大公子这几年对他那位不是前妻的前妻宠爱入骨。
甚至几次三番放下身段缠着她,缠到了几乎不要脸的地步,比几年前傅靖笙追他的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
前台小姐自然也不敢在她面前放肆,头压得越来越低,“可是、可是大公子他交代过……”
“别跟我说那些没用的。”傅靖笙也不知是被江一言宠得骄纵,还是她与生俱来就是嚣张惯了,哪怕用寻常语调讲话,也让人倍感压力,“他每天做什么都会和我报备,今天除了早晨有个集团例会之外,一整天都很空闲,这个时间——”
她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应该有空得很。”
自从怀了孕她就格外嗜睡,不到日晒三竿不起床。
刚开始江一言还会在家里陪着她,后来发现陪也无非就是看着她睡觉。
他在家里傅靖笙也觉得不自在,便轰他回公司上班了,索性孩子在她肚子里已经三个月了,胎象很稳,胎儿很健康,平时多注意点饮食起居,倒也没太大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