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东庭今天是开着一辆军用越野来的,车子的底盘十分高。
唐言蹊被带上车的过程很沉默,整个人低着头一言不发,只能听到赫克托在旁边叮嘱的话音:“小心,注意脚下。”
安顿好她,赫克托又道:“老祖宗,警察还要传我们过去问讯,你就坐在这里歇会儿,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和霍格尔吧。”
女人的眸光呈现出一种胶着的状态,流动的很慢很慢,好像光是转动下眼珠就已经费尽了她浑身的力气。
她看向他,苍白的脸蛋没有血色,“去吧,顺便告诉他们,小兰没有合法的亲属。人,我要领走。”
赫克托鼻尖一酸。
突然想起前些日子他们还在追查梅花的行踪,没想到再见,他已经……
成了一堆尸骨。
十三年,养条狗都养出感情了,何况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就算他再误入歧途又怎样,对唐言蹊来说,他仍是那个在黑暗的仓库里救她于水火的少年。
她可以在他做错事的时候亲手将他送到法律的制裁之下,却无法对着他的尸骨无动于衷。
明明,她还想着,等他服刑归来的那一天,带着霍格尔和赫克托亲自去监狱门口接他,告诉他,梅花,我们等你很久了。
这话,也再没有机会说了。
唐言蹊边想边别过头去,微微闭上了眼睛。
赫克托站在地面上,与她差出一截高度,伸手只能拍拍她的腿,以示安抚。
而后也同样沉默地转身离去了。
把唐言蹊架起来之后,法医和警察终于能把尸体运送到解剖室做进一步的分析了。
于是现场的人散了个七七八八,只剩下一群特警和爆破小组还在处理后事。
警队的一名新来的小警察皱眉看向不远处的军用越野,“头儿,车里的女人也和死者认识,按照流程我们得把她也带回警署啊。”
“带你个脑袋啊带。”警队的队长吸了口烟,一巴掌就掀在那人后脑勺上,“你想死我还不想!看清楚那辆车,军方的牌子!最新款的越野!上面一块防弹玻璃都够买辆跑车了!你以为那是谁都能坐的?”
小警察大吃一惊,“她是……有什么背景?”
“谁知道?”队长冷笑,“看见厉少对她有多照顾了没有?估计十有八九是……”
“是什么?”一道沉静冷艳的女人嗓音劈进了二人的谈话之间,字音如冰凉的玉石砸在地上,令人窒息。
二人回头,见面前穿着特警防弹服的女人手里还拿着一坨黑漆漆的家伙,正掀开面具、蹙着柳眉,不悦地盯着他们,“人民警察连嘴巴都管不住,和广场上的跳舞大妈有什么区别?该滚哪滚哪去,胡说八道嚼人舌根小心被拔舌头。”
小警察怔了下,这个拔舌头的论调,他刚才也好像听谁说过一次。
队长则是直接下意识看了厉少那边一眼。
都说两个人熟悉了、相处时间长了以后,习惯、性格会越来越像彼此靠拢。
那这俩人是熟悉成什么样,才能连威胁人都说出一模一样的话来?
“还不滚?”顾九歌举了举手上的东西,“找死?”
小警察十分天真,虚怀若谷地问道:“这是?”
“这个?”顾九歌轻描淡写,眉毛都不带动一下的,“地雷。”
“……”
“……”
语毕,两个人瞠目结舌、脸白如纸,风一样的卷走了。
顾九歌撇撇嘴,“胆子小成这样?”
都已经是处理完的东西了,毫无杀伤力,当球踢都没问题。
她掂着手里的玩意儿走到厉东庭旁边,厉东庭正在和别人说话,那人一见顾九歌托着地雷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以为是有什么重要情报,行了个军礼就离开了。
厉东庭也没拦,淡淡颔首放他去了。
目光落在顾九歌细腻如画眉眼上。
不禁稍稍拧了眉。
这女人也当真奇怪,穿着一身硬朗的军装,竟也透出一股独属于小女孩的天真烂漫。
“有事?”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顾九歌又掂了掂手里的家伙,踟蹰半晌,硬邦邦地问:“车里那个,谁啊?”
厉东庭看了眼自己的车,面无表情,“你关心的事情好像不是下属该关心的范围,想问,把退伍申请书递上来,再问。”
顾九歌知道这个软硬不吃的男人多半不会回答,可也没想到他居然又重新提起退伍的事情。
脸色变了变,不高兴道:“你这人——”
身后传来轿车在泥土上猛烈刹车的声音。
厉东庭扬眉,不动声色地看过去,勾唇嘲弄:“来得倒是快。”
森林公园都是步行道,私家车根本不允许开进来,也不知道陆三公子又是怎么拿他的天威压住了门口的守门的人,才能这么肆无忌惮地把自己的车开进来。
想着,厉东庭对身边最近的人、也就是顾九歌道:“去劝劝车里的人,让她躺下休息休息,看她的黑眼圈重的,也不知道是几天没睡觉了。”
顾九歌瞪大了眼睛,“厉东庭!”
他从来不是会关心这种事的人!
难道、难道车里那个女人真是他的——
厉东庭见她不动弹,沉了脸,“怎么,顾大小姐现在连上司的话都不准备听了?”
顾九歌被他气得说不出话,“军令如山”四个字在部队里绝对不是随便喊喊的口号,尤其是对于特种兵来说,更是铁一般的纪律。
厉东庭不由分说地冷声道:“我数到三,再不去,记大过!”
顾九歌一咬牙,“算你狠!”
把手里的东西狠狠掷向他的脚。
厉东庭没躲,反而眼里划过一丝零星的嗤笑,瞄准能力这么弱也来当特种兵?她的考试是怎么过的?
又是走后门?
她扔下的东西,刚刚好擦着他的鞋梆,结结实实砸进了土地里,半点都没伤到他。
……
陆仰止一下车就在稀少的人烟中一眼望见了那个高挑而气场磅礴的男人。
而眼前满目疮痍,入目皆是一大片烧焦的黑色,仿佛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了他的心脏,用力拉扯,直到变形。
宋井都不忍再看,陆仰止下车前特意叮嘱他看好车上的大小姐,哪怕他再不放心想跟上去,也只能坐在车里,牢牢锁着车门。
陆相思似有所觉,用力拍打着车窗,“为什么来这里?”
她眼里蓄着水光,“不是带我去找我妈妈吗?为什么来这里?你骗人,我妈妈不在这里!”
宋井低着头,不知该如何回答,更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大小姐,你先别急,可能……出了点意外,陆总已经去处理了。”
“处理什么!什么意外!”陆相思尖叫起来,隔着车门都能听见,“唐言蹊呢,她人呢!我要见她,现在,立刻!”
车里的动静仿佛给男人心头又划下一道血口。
陆仰止没有回头,紧紧攥着拳头大步走上前,一把就擒住了厉东庭的肩膀。
厉东庭猜到他心里定是不好受极了,可一转身对上那张脸,还是不禁怔住。
那是怎样的表情。
五官还是寻常的五官,却好似被一层看不见的阴霾遮蔽。
棱角分明的脸廓,起承转合间往外渗透着令人心凉的冷厉与寂寥。
尤其是那双眼睛,平日里黑白如水墨晕染着宣纸,此时此刻,却猩红得如同一头即将暴走崩溃的野兽。
厉东庭很难想象究竟是多么沉重的事情能把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逼到需要将慌张和绝望写在眼角眉梢的地步。
这样的陆仰止,他这么多年,也只见过一次。
那就是五年前,唐言蹊自首入狱的那一天。
心都忍不住跟着揪紧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