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仰止两步走上前去,在她床前站定。
容鸢看着男人沉静无波的面容,心里有些打鼓,扯了扯霍无舟的袖子。
后者低眸瞥了眼袖口的玉指,那细白细白的指头,竟突然让他生出些想攥进掌中的冲动。
他的手已经抬了起来。
而后蓦地一顿,回过神。
在容鸢不解的眼神中,手掌方向一转,按住了自己的眉心。
“你头疼吗?”容鸢奇怪,刚才还好好的,“要不要去看医生?”
“走吧。”霍无舟没有理会她的问题,率先迈开步子往外走。
陆仰止的眼神似有若无地掠过二人的脸,又瞥了眼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宗祁。
宗祁被这道不动声色的冷淡目光骇住,忙放下手里的东西,“您要是有话和老祖宗单独说,我就先出去了。”
唐言蹊在心中暗自点头称赞,果然懂事。
可是下一秒,男人便开口,声音平静冷漠得一成不变,“不必。”
唐言蹊收在被褥里的手有些僵硬,艰难打了个弯,攥紧。
她不敢睁眼,但还是能感觉到他无风无浪的视线就这么落在她脸上。
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压迫感。
“我只是来看看。”男人的黑眸里闪过幽幽之色,“她病成这样,想必也听不见我说什么。”
宗祁笨口拙舌的,哪里是他的对手?
但他还是尽力在留他,“陆总,她说不定一会儿就醒了,看到您在的话,想必会很开心。”
谁都知道,老祖宗生病是因为他,病好得差不多了还肯留在医院,也是在等他。
唐言蹊还是闭着眼,睫毛微微地颤着。
男人脚下一动。
一步上前,遮住了她头顶的灯光。
离得近了,他更看清了她逐渐红润回来的脸色、消失下去的冷汗,以及……起伏不规律的胸膛。
远山般的俊眉微不可察地一沉,目光也讳莫如深。
不知为何,他突然改了主意,冷声对宗祁道:“你先出去。”
宗祁心中一紧,不敢说什么,点头而去。
没想到刚拉开门,正好碰见被叫来的主治医师。
主治医师恭敬地朝屋里的人打了个招呼:“陆总,听护士说您叫我。”
只见男人长身如玉立在病床旁边,听到动静,没多大表情地抬眼看向门口。
薄唇翕动,嗓音沉峻如霜、不容置喙:“都出去!不用进来了。”
医生有些懵,看向宗祁,皱眉,“不是说病人的病情恶化……”
宗祁听着都觉得尴尬。
发个烧而已,又不是什么癌症肿瘤,再恶化能恶化到哪里去?
医生还待说什么,宗祁已经伸手不由分说地把人给推出去了。
门外,容鸢万分同情地瞧着他,轻声用口型问:“露馅了?”
宗祁摇摇头,想了想又复杂地点点头,看向身后紧闭的门,“我也不知道。”
病房里,刚关上房门的男人又并未着急折回床边。
而是抬手关掉了输液管的开关,黑眸里沉淀着一片深不见底的墨色,“你还打算装到什么时候。”
唐言蹊屏住呼吸,没有反应。
男人毫不留情地出声挑破:“生病都不肯吃药的主,感个冒发个烧就乖乖住到医院来了?”
床上的女人抿了下唇,眼睑动了动,杏眸眯成缝隙看向他。
男人冷笑一声,声音如他的眼神,冰冷无温,“唐言蹊,我在和你说话。如果你想跟我谈,现在是唯一的机会。”
女人终于完全打开了眼帘,磨磨蹭蹭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未施粉黛的脸蛋白净又精致,明眸皓齿,生机勃勃。
头发比先前又长了些,过了肩膀,乌黑色衬得她的皮肤更加透亮。
陆仰止是几年前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才发现,其实漂亮可以算作是一种气质,无关容貌完美与否,哪怕是穿着病号服就这么散漫随性、大大咧咧地坐着,那种气质也能半点不被遮掩,从骨子里一直渗透周围的空气。
那年,就连从小到大见惯了美人的陆三公子,都觉得眼睛被什么东西灼了一下。
有她在的地方,别人是无法抢去半点风头的。
唐言蹊不知道他那双漆黑无物的眼瞳里到底蓄着什么样的情绪,她能看到的只有表面一层极其伤人的冷。
她咬了下唇,难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现在不是上班时间吗?你过来看我……没关系吗?”
男人面容未见丝毫松动,嘲弄,“你在决定装病和怂恿容鸢在例会上跟我吵架的时候就应该想到,我过来看你到底有没有关系。”
女人的细眉皱紧,言简意赅地解释:“我没有装病。”
她是真的病了。
然而陆仰止看他的眼神更加简单,明晃晃就写着三个大字,他不信。
“发烧而已,随便是个有常识的人都知道该怎么处理。别告诉我说江一言吝啬到连个医生都不给你请的地步。”
唐言蹊垂下眼帘,望着掌心的纹路,“没有。”
阿笙和表哥都待她不错,也为她请了医生。
只是……
“如果我不这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她低声说。
男人眸色沉得更深了些,如深海的海底,透不进一丝光,“唐言蹊,你以为陆氏是什么地方,我是你什么人?”他冷冷开口,“你想见我我就该让你见?”
唐言蹊眨眨眼睛瞅着他,“没有啊,我又没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过来。”
她不过就是住了个院嘛。
腿长在他身上,他不想做的事,谁还威胁得了他?
男人呼吸一窒,胸口无端端涌出更多的恼怒,“你就笃定了我会来?”
唐言蹊笑开,“你这不是来了吗?”
他猛地攥拳。
良久,脸色重新归于平静,“是,我是来了。”
唐言蹊听到他这句话的语气,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无法解释的慌乱。
这句话和前面每一句都不通,不是被她算计了的恼怒,不是看到她嬉皮笑脸的厌恶,更不是最开始还没进门就对护士厉声说叫医生来的担忧。而是,漠然,不起风浪的漠然,她再也无法撼动他的情绪的漠然。
他甚至没有再刻意讽刺她什么,而是平静地走到她面前,双眸望着她,“既然我来了,那我们就好好谈谈。”
唐言蹊一怔。
那不祥的预感随着阵阵凉意窜进四肢百骸。
她却像被人定在原地,无法动弹。
半天,才动了下干涩的嘴唇,吐出一个音节:“好。”
男人颔首,对她的配合表示感谢和满意,“我
她费力提唇,“你说。”
“今天来,一是放心不下你的身体,二,也是想为了告诉你,我和清时订婚的事,希望你搁在心上。它不是个空穴来风的消息,而是不久以后,她真的会变成我的妻子。”
唐言蹊的心脏蓦地被人握紧,有森森白骨插进了血肉。
她僵硬了好久,才勉强一笑,无比肯定道:“你不喜欢她!”
“我喜不喜欢她是一回事。”男人从善如流地接过,竟没有否认,“但是我娶了她,就会履行一个丈夫的职责。”
他的话字字都如针挑断着她的神经,偏偏,却又正直得让人根本找不出错。
“我只是想告诉你,以后不要再做这种无用功了。”
男人的语调始终维持在同一个节奏里,不高不低,不远不近,却每个标点符号都存在感十足。
“不管你耍出什么手段心机逼我过来看你,我都不会再来。”
“唐言蹊,我们曾经是有过感情的,错过不是错,只是过了。最聪明的做法是好好利用这份感情的余温让我补偿你什么,而不是做尽令人厌恶的事,把它挥霍干净。”
他说得疏淡温和,不带零星的嘲讽讥诮,只是平平淡淡地把一些真相铺开在她眼前。
一滴豆大的眼泪陡然从女人曲线美好的脸庞上滑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