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抬眼看着此刻天色,询问道:“现在城中情形如何?午门那边可有闹出乱子来。”
“城中一切照常,只是官绅人家之间往来多了些,大抵也是因为今日午门前的逼宫一时。”
孙成低声回复着,跟随朱允熥的脚步往外头走去:“午门那边,翟善等人都已经过去劝说,臣等瞧着翟善嘴上都出了火气泡。”
朱允熥双手团在一起,藏在袖袍
孙成点头道:“他是劝了不少,好话赖话都说了,甚至拿出京察威逼在场之人,只是听从者全无一人。”
这帮被取消功名优待给惊到了的官员们,能听进去翟善的劝说才怪。
朱允熥目光幽幽:“他们的诉求呢?”
“便是在说要面圣,说是天下读书之人不易,有千难万难。言下之意,微臣等以为,他们是在忧虑朝廷是会不会真的夺了读书功名的优待。”
朱允熥冷笑一声:“那就让我们去看看,他们到底是何等忧虑。”
……
“我等非是忧心功名利禄,我等只是思虑天下读书人来日生计。”
“古往今来,多少贫寒少年郎,本该坐于学堂之上,不必忧心每日米粮,不必忧心冬衣夏冰。却因生计,而不得不困居于田亩之间。”
“朝堂功名优待,是为后世读书人留存一份体面和从容。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此句虽好,可古今又有几人许?”
午门前,静跪逼宫官员们的诉求,经由最前面着红袍官员们的嘴一一道出。
吏部尚书翟善只觉得脑袋一阵阵的眩晕,这帮人是劝又劝不动,打又打不得,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肝火暴起。
翟善忍着嘴角的疼痛,不厌其烦的开口道:“何人说了朝廷要夺了功名优待?此等空穴来风的无稽之谈,朝堂之上从未有过半分议论。尔等身为朝堂官员,当兼听则明,而非不辨是非。”
“敢问翟尚书,为何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殿下问罪孔家,将其一干人等解押回京路上的时候?”
都察院的一名红袍都御史目光镇定,看向翟善追问着:“我等虽不知晓皇太孙殿下到底是有孔家何等罪证,但夺功名优待的消息,却偏偏就发生在这个时候。敢问翟尚书,我等为天下读书人乃至后世人所思所虑,难道不该?”
翟善两手攥在一起,咬着牙握拳锤着手掌:“谣言止于智者!只要陛下不曾下旨,这样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你们的忧虑,也就不会出现!”
“这话,我们希望请见陛下之后,能有陛下亲口,金口玉言。”红袍都御史呛了一嘴翟善,打定了主意是要从皇帝那里得到保证。
可今日这样的局面,皇帝又怎么可能会见这些人。
翟善心火中烧,口干舌燥,侧目看向身边的其他四位尚书。
之前才震过一次场子的茹瑺微微低头:“你家今天是不是煮肉了?”
在他身边的任亨泰眉头一皱,转眼看向说话的茹瑺。
任亨泰脸上露出一丝无奈,这是茹瑺在要自己出声,好早点寻得法子,将午门前的这帮人给弄走。
任亨泰目光转动,抬头时,脸上已经是一片严肃:“你们这是在逼迫君父!尔等往日里读的书都去哪了?圣贤的教化,君君臣臣,难道都忘了?
此刻尔等静跪于此,便是在逼迫陛下。陛下乃天下人的君父,我等身为臣子,当侍奉于陛下。今日尔等这般行事,与朝堂而言,便是不忠;于君父而言,便是不孝。此般不忠不孝,亦是不仁不义。难道,你们连身后名也不要了吗?”
这时候,在红袍官员们后面的青袍官员群里,一人抬起头。
似是五寺里的某个少卿。
“翟部堂,陛下是当今天下人的君父,可也是后世之人的君父。部堂前番所言,下官不敢苟同。我等亦非是逼迫君父,身为臣子,因思量忧虑后世读书之人,方才有今日之举,又何以敢言逼迫?”
翟善张张嘴,忽然觉得往日里那些勋贵叫骂着文官的时候,所说的那些话是何等的贴切。
这就是一帮胡搅蛮缠之辈。
你说你的道理,他说他的道理,便是两边都不搭。
户部尚书郁新这时候上前一步,他看向身边的翟善等人,而后面朝前方的官员们开口道:“都回吧,陛下若是想见,此刻便已经召见尔等了。今日闹到现在,陛下那边想来也是知晓,待回头本官自去陛要误了朝堂诸多事宜。”
郁新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午门前便立马热闹了起来,所有的官员一时间七嘴八舌了起来。
“陛下既然知晓此处之事,那就该召见我等!”
“为何陛下不见我等,难道是有奸佞阻拦?还是陛下当真默认了外间的流言蜚语,当真要夺了天下读书人的功名优待?”
“陛下是想寒了天下读书人的心吗?”
“天下间多少人,本就是寒窗苦读,只为科举入仕,一朝能为天子效力,治理天下社稷。”
“大明开国不过二十八载,太平二十八载,陛下就要纵容奸佞横生,致使天下再复二十八年前之光景?”
午门前,大明朝的精英官员们,一时长吁短叹,面目悲怆,人人是官不聊生,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
然而就在这时。
端门外,忽的传来另一阵嘈杂。
嘈杂里尽是些应天府本地的乡音乡语。
所有人齐齐的回过头。
只见在一群内侍的陪同下,是无数就穿着粗布麻衣的百姓,竟然就这么光明正大的穿过皇城城门,穿过端门,到了午门前的甬道里。
莫名的,所有静跪在午门前无声逼宫的官员们,心中一个突突,有了些不妙的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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