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大早。
简单的吃了早饭。
李爱国跟林西矿铁路运输科联系上了。
林西矿铁路运输科调整矿内调度计划,向扳道站发出了准许发车的信号。
看到绿色旗帜晃动,接到刘清泉发送的信号,钩子工解开车头跟车尾的挂钩。
李爱国驾驶车头前进数百米,入掉头大转盘,进行180°转弯换向调头作业。
随后重新挂上车厢后,鸣笛两声,火车准备启动。
突然远处传来一道声音。
“同志,等等”
苍老孱弱的声音,在嘈杂的煤场显得格外清晰。
李爱国放在闸门上的手停住了。
从侧窗看出去,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大娘,步伐蹒跚地从远处走过来。
她似乎生怕火车离开,想要尽快赶过来,那双小脚却不便行走,走起路来显得踉踉跄跄的。
刘清泉也看到了大娘,有些担心,扯着嗓子喊道:“大娘,您慢点。”
大娘气喘吁吁的跑到火车头前,抬起头看向刘清泉,细声问道:“同志,这是那辆京城来的火车吗?李司机是车上的司机同志吗?”
“找你的。”刘清泉一脸疑惑,他不记得李爱国认识当地的大娘。
李爱国看着那个大娘也有些懵逼。
老太太头发已全白了,脸上刻满皱纹。
身穿皂蓝土布穿着大襟长褂子,裤子是林西当地的宽腿裤,用黑色绑带缠在足腕上,脚上穿着“猪拱头”的土布鞋。
这是林西解放前老太太们的经典穿着。
唯一不同的是,老太太收拾得利落干净,衣服裤子浆洗得泛白,没有沾染上一点煤灰。
李爱国正想询问。
那大娘似乎确定了他的身份,将一个竹编的篮子递上来。
说了一句:“李司机,感谢您救了我儿子”。
话音落了,她转身就走。
似乎生怕被人看到,给李爱国惹上麻烦。
老太太的儿子?
李爱国掀开盖在篮子上的粗布,看到
他抬起头看去,只觉得那个瘦小的身躯,在朝阳的映衬下,格外的高大。
目送老大娘离开。
李爱国收拾好心情,轻推小闸,列车缓缓启动,呼啸着朝着赵家沟洗煤站驶去。
*
*
*
赵家沟洗煤站距离林西矿装载点,只不过五里地的距离,列车只用不不到十分钟。
站场堆放了跟小山般的煤炭。
卡车,架子车,倒骑驴都排队等待买煤。
一位挺着大肚子,工装系不起扣子的大胖子,指挥装载机,负责装煤。
他大手挥得呼呼作响,指着那些买煤的群众骂骂咧咧。
李爱国收回目光,缓缓拉下大闸。
列车在洗煤站站场缓缓停下。
列车的到来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赶牛车的大叔生怕牲口受惊,死死的拉住缰绳。
大胖子看到火车,眼睛眯了眯,拎着记录夹子,摇摇晃晃的走过来。
他走到司机楼前,上下打量列车,斜着眼问道:“你们是从前门机务段里来的?我是洗煤厂管理处的,你们可以称呼我为刘处。”
“刘处,您好,这是我们的调度计划书,需要装2000顿精煤。”李爱国跳下火车,递过计划书,照例递了一根烟。
刘胖子接过计划书,嘴巴里就还是嘟囔:“2000吨,还真当这些煤炭是我刘胖子屙出来的!林西调度处的家伙们也是胡闹!”
李爱国微微皱起眉头。
章处长在临行前,可是亲自给这边打过电话,确保洗煤厂有足够的精煤。
刘胖子接过烟点上,深深吸一口,又将烟拿到面前,看着上面的图标,嘿嘿笑。
“小同志,伱这烟倒是不错。大空军啊,林西压根买不到。”
“是吗?”李爱国也点上根烟抽了起来。
“我听说你们火车司机出门行车,都要带好几条香烟.”刘胖子面带贪婪,放在裤腿处的手指头轻轻揉搓,作出一个后世流芳的通用手势。
这是要敲诈勒索了?
李爱国呵呵笑道:“不好意思,您啊,搞错了。”
“是吗?”刘胖子威胁的看了李爱国一眼,见没有动静.
突然笑了,巴掌将肚皮拍得啪啪作响:“那是我记错了。”
刘胖子将调度计划书哗哗翻翻,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你们就在这里等着,我马上安排人给你装车。”
一直跟在后面的刘清泉,见刘胖子摇摇晃晃的走过去安排装车,挠挠头说道:“本来以为这次咱们得大出血了,没想到这货竟然服软了。”
“远乡人,千万别大意。”
这时候,一直在旁边看着这边的司机拉开车门,从嘎斯卡车上跳下来。
“刘胖子在洗煤厂可是有名的难缠,谁要是不孝敬点,他肯定会在暗中使坏。”
李爱国递上根烟:“我是前门机务段的,同志你是?”
“塘山暖水瓶厂的,来这里拉烧锅炉的煤炭。”
头发花白的卡车司机接过烟,扭头看到小徒弟坐在卡车上不动,大吼一声:“二柱子,赶紧掀开机盖,给水箱添上水,要是路上再开锅,我就将你小子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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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徒弟应了一声,从卡车上跳下来,拎起挂在卡车帮上的搪瓷盆,往旁边的洗煤池奔去。
“这小子没有一点眼色,要不是亲戚家的孩子,我还真不想带他。”
卡车司机似乎是在解释,李爱国倒是能够理解。
这年月想学开车,就得跟老师傅当徒弟,干一些杂活。
李爱国回过头,继续问道:“孝敬是什么意思?”
“你们还真是远乡人。”
卡车司机一直盯着干活的小徒弟,压低声音说道:
“刘胖子是洗煤厂调度员,能够指挥装载机。
职位不大,权力却不小。
装好煤还是装孬煤,装多还是装少,全都是刘胖子一句话的事儿。
谁也不敢得罪他。
来装煤的都知道他的规矩。
一架子车煤要出半包烟,一卡车是两包。
像你这么大个的火车,最少得一条烟。”
此时已经是秋季,装载场上没有一点树荫,地面热气蒸腾,排队装煤炭的人们心情烦躁不安。
“呵,还形成规矩了.”
李爱国听完卡车司机的,脸色严肃起来。
卡车司机有些担心的看看李爱国,抽两口烟,提点道:“你们开火车的,跟我们开卡车的一样,都是司机。
天下司机是一家。
老哥叮嘱你一句,你趁早还是把烟交了,要不然.”
“噗通”
话未说完。
那个小徒弟端着盆子跑得太快,石头绊摔了地上,搪瓷盆子甩出半米多远。
“害,你这孩子毛手毛脚的,将来怎么当司机!”卡车司机顾不得聊天了,大步冲过去,不去看搪瓷盆子,反而一把将小徒弟揪起来。
抬起大巴掌就想在小徒弟身上甩去,最终巴掌还是没舍得落下来。
他拍拍孩子破棉袄的灰尘,瞪着眼恶狠狠的说道:“你站在这儿,看师傅是怎么干活的。”
卡车司机端起搪瓷盆子,跑到洗煤池旁打了一盆水,然后掀起机舱的盖子,忙活起来。
刘清泉看着卡车司机,有些担心的说道:“李司机,咱们要不然也凑钱买条烟,送给那个刘胖子得了。”
老郑也点头赞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李爱国嘿嘿一笑,扭头看向正在装载煤炭的装载机,没有吭声。
他倒想看看,刘胖子能有多大的本事。
林西矿是大家伙流血换来的,岂能让这些人乱搞!
两千吨精煤,即使用土质的装载机装载,也需要足足两个小时的时间。
上午十点多,伴随着装载机回撤,火车终于完成了装载。
李爱国带着刘清泉他们来到火车旁边,刘胖子鼻孔朝天,乜斜着绿豆眼,将调度书递给李爱国。
“喏,你们的两千吨煤已经装好了。签上字你们就可以离开了。”
“是吗?”
李爱国接过调度书,并没有在上面签字,而是围着列车的车厢转了一圈。
“喂,你干什么,这里不能长时间停车,赶紧走!”刘胖子明显有些慌张。
李爱国没有理会他。
突然拉起栏杆,从车尾爬到车皮上,冲着老郑喊道:“郑师傅,把你铲煤的铲子递给我。”
“好勒!”
接过铲子,铲子顺着煤块深入精煤中,竟然发出铛铛的清脆响声。
使劲铲了几铲子扒拉几下,
李爱国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这时候老郑也爬上了车皮,看到那么多矸石,脸色大变:“咱们要的是精煤,怎么有这么多杂质!”
煤炭从煤洞中挖掘出来后,经过人工拣矸和杂物,成为原煤。
原煤经过洗煤,除去煤炭中矸石,变为适应专门用途的优质煤,即为精煤。
驱动火车,必须要热量大,能量密度高的精煤。
这批煤要是送回机务段,压根无法通过物资科的验收,包乘组肯定得挨批。
列车下的刘胖子见漏了馅,也不着急,双手抱怀说道:“可能是装载师傅昨晚上睡婆娘,今天有些迷糊了,铲倒了一小部分劣质煤炭。”
“一小部分?”老郑朝着铲子奔到前面一节车厢那里,狠狠的将铲子插进去,铲了几下,
又跑了一节车厢,铲几下,情况一样。
短短十几分钟,老郑挨个车皮翻了一遍,除了上面的部分是精煤外,
好鸡贼的家伙,为了遮掩
老郑心中一阵后怕,要是李爱国不仔细一些,他们这会就上当了。
李爱国站在车皮上,居高临下看向刘胖子:“二十四个车皮里全是劣质煤,你作何解释?”
“解释?哈哈哈.”刘胖子笑得前俯后仰,捂着胸口说道:“我用得着向你们解释?”
他直起身,脸色狰狞起来,恶狠狠的说道:
“车皮已经装好了,除非你们自己将两千吨煤全卸下来,否则趁早开车滚蛋!”
刘胖子站在装载机旁,看着那辆装载得满腾腾的火车,笑得很是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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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车司机见此情形,长长的叹口气,嘴里小声嘟囔:“这帮远乡人,就是不知道洗煤厂的黑啊。”
他是那种热心的性子,刚才李爱国遇到他,又是递烟又是寒暄的,明显是个好人。
不能让好人吃了大亏。
卡车司机扔下搪瓷盆子,一路小跑过去,从兜里摸出根烟递给刘胖子:“刘处长,他们远乡人不懂规矩,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高抬贵手饶过他们一遭。”
刘胖子接过烟,也认出来了卡车司机,冷哼一声道:“孟司机,不是我不放过他们,而是他们坏了我的规矩。”